分不清她是赌气,还是故意扫兴,陈崇州薄唇停在她耳后,眼神打量她,“那是陈政的意思,不是我的意思。”
沈桢凝望窗口一株凋零的梧桐树,“陈政掌管陈家,在富诚集团的余威高于你这位现任董事长,他的意思江蓉都不敢抗拒,何况你们。”
陈崇州绕到她前面,手背贴着她脸颊,“我敢违抗。”
“三个月前,你讲过这话。”她无动于衷同他对视,“倪影恶有恶报,与何家解除婚约,你全部承诺过我。这么久以来,我没幻想你会娶我,我也高攀不上陈家,我最初纠缠你的念头,是你有资本帮我离婚分财产,报复周海乔。你不也是利用我排遣寂寞,逼倪影回心转意吗?我们各怀鬼胎,心照不宣。”
他默不作声注视她,脸色阴鸷到极点。
“这世上的女人,一部分要爱情的快感,一部分要物质的风光,她们的共同点,追寻优质的男人,如同对待垃圾一脚踢开平庸的男人,陈教授有钱有貌,有机会在你身边,哪个女人会躲开你,去喜欢平民呢?很多女人宁可藏在你的身后,不计名分也拴住你,享受你给予的财富和,但这不代表每个女人都甘愿沦为何伯母的结局。陈政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伤害了两个女人,害她们在嫉妒和争斗中面目全非,一生没有得到真正的圆满。可作为男人,他毕生只有这两个女人,更爱护了何佩瑜四十年,上流阶层有几个能做到呢。”
陈崇州始终扼住她手臂,力道越来越紧,“你觉得我会变心,对你腻了,厌了,弃如敝履,而不是护你一辈子。”
“兴许不会。”沈桢眼眶酸涩,“我不是何伯母,我不甘于分享男人。”
仿佛一艘破败的船,浮荡在滔天海啸中,被滚滚巨浪冲击颠簸,近乎四分五裂。
陈崇州只以为沈桢单纯,好拿捏。未曾想,短择,长择,恋爱,婚姻,她划分得这般清楚理智。
她不言不语,却拎得清,何时该撤,何时该进攻,何时闹,何时陪他赌一局,看不到曙光冷静收手,片刻不停留,物色下一个目标。
就像男人骑驴找马,女人爱的程度也分三六九等。
她倾注的,明显比他少。
“当初你隐瞒我做手术,你根本没打算生下孩子,即使你答应,你也从没相信我。”陈崇州视线落在她面孔,“你心里有一个期限,给我的期限,对吗?倪影不出手,你早晚会自己动手,你没想过一直跟我。”
本来,他打定主意,先拖着何家,胎儿成型做鉴定,如果是男孩,陈政渴望长孙,顾及孩子一定会接受沈桢,如果是女孩,陈政不松口,他再吩咐薛岩演出戏,闹大这茬,在富诚,晟和,华尔集团门口拉横幅,声讨他欺骗良家妇女,是一个负心汉。
闹得越猛,影响越大。
何鹏坤堂堂的央企老总,在仕途众星捧月春风得意,准女婿曝光这样离谱的丑闻,一旦联姻,何家也备受舆论牵连。
万一同僚泼一盆脏水,指控何鹏坤滥用人脉权力,纵容包庇陈崇州压迫无辜女子,保不齐老总的宝座要丢。
商界妄图扳倒何鹏坤的同僚何止成百上千,何家不会因小失大。
届时陈家没辙,为了富诚的颜面,纵然陈政不乐意,哑巴吃黄连也只得认,陈崇州照样能娶沈桢过门。
他豁出声誉,冒险搏这一把。
可到头来,他的布局,他不为人知的付出,竟有些可笑。
沈桢垂眸,“母凭子贵的戏码在陈家行不通。距离生产漫长的八个月,世事难料,男欢女爱更如此。哪天你发现何时了的好,我置于何地?月份大了,不留也要留,我和富诚董事长有过一个孩子,何家容得下我碍眼吗?陈家容得下吗?我的后半生,恐怕生不如死。”
他神色沉郁,“归根究底,你不信我。所以利落斩断,杜绝麻烦。”
洁白干净、楚楚可怜是她的本色,在经历了周海乔的磋磨,她本色之余,纯情不假,并非全然无心机,男人最着迷的本色,亦是沈桢的杀手锏。
她也懂在情场适时的撒网和及时的止损。
陈崇州手腕青筋暴涨,“你高攀不上我,高攀得上陈渊?他不是陈家的男人么。”
“我高攀不上一个不属于我的男人,他注定要服从家族联姻,逃不掉责任和命数。”沈桢声嘶力竭,“他就算喜欢我,就算我为他生了孩子,他也只能将我摆在情人的位置!何伯母很幸运,她拥有陈政数十年如一日的感情,男人从来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安定,尤其是站在金字塔尖的男人。”
他抿唇,好半晌,“是你自己动摇,愿意嫁给陈渊,做名正言顺的陈太太,和陈政的威逼利诱无关,是吗?”
“不是陈渊,他可以是任何男人,我在乎他能否让我光明正大,让我有底气宣告我的男友,我的丈夫是谁,而不是委曲求全活在别的女人阴影下。何伯母被陈夫人压制一辈子无法正名,你费尽筹谋爬上继承人的地位,你体面吗?外界信服你吗?你甚至不得已出卖自己的母亲,抹掉难堪的出身。饶是你得势了,再如何打压陈渊,他仍旧比你高贵。你忍心自己的女人重蹈母亲的覆辙,自己的孩子成为第二个你吗?”
陈崇州眼底波澜乍涌,他拼力抑制,“你要嫁陈渊,或是嫁任何男人,我不准,你永远嫁不了。”
沈桢看着他,“你凭什么不准?”
他势在必得,“其他男人没胆量娶我碰过的女人,谁娶你,我折腾得他混不下去,要么你守寡,要么他主动离了你消失。”
“你欺人太甚——”沈桢张开嘴,是试图咬他肩膀,他一闪身,她吞了满口的空气,没咬到,“我们已经分手,我难道为你守身如玉终生不嫁?”
陈崇州摁住她腰肢,拽向自己怀里,“守着。”
“我偏不。”她也恼了,“你嫁,我娶,我不干涉你,你也管不着我。”
“我嫁,你娶?”他蓦地闷笑,舌尖似有若无挨着她耳垂,“你娶了女人,能洞房么。”
沈桢气得面红耳赤,“反过来也一样。”
“我不娶她。”陈崇州抬起她下巴,“沈桢,其实你是非常擅于驾驭男人的女人,不动声色甩出钩子,你深谙处于权势漩涡的男人怎样会失控,一个摇摆不定,琢磨不透的女人,最诱惑他失控。”
她没吭声。
陈崇州俯下身,抵在她颈窝,眼尾浮起笑纹,“你赢了。”
从客房出来,陈崇州直奔南院一楼。
正对扶梯的书房焚着安神的中药草熏香,陈政应酬了一场酒局,半醉半醒倚着软垫,在打盹儿。
陈崇州调整吊灯的亮度,突如其来的强光,惊醒了陈政,旋即正襟危坐,全程审视他,没有打断。
他挪开椅子,解了西服扣,懒散敞怀,面对陈政,像是在赌桌运筹帷幄,又像是在商场定乾坤的霸气潇洒,带着三分流气和邪气,“你开个价。”
他一开口,陈政便洞悉了企图,欲笑不笑,“和你老子谈判,够狂。”
紧接着,不慌不忙在膝间围了一条毛毯,“你求什么。”
陈崇州镇定自若,“取消大哥娶她的安排。”
陈政盯着他,“然后。”
“我解决何家,不需要父亲操心。”他挺直脊背,目光凌厉,“父亲看中沈桢这个儿媳,嫁老大,嫁老二,没区别,不是么?”
“老二,你既成气候,又不成气候。”他的答案在陈政意料之中,这小儿子,是自己最得意杰出的作品,从手段到心性,活脱脱陈政年轻时的翻版。
不过,再高明的角色,只要破不了情关,无异于半个废人。
商海博弈,不见血光,却处处设有玄机。
相遇恨晚的女人与消磨意志的肉欲,这些致命的故事,统统建立在对手的居心叵测,蓄意暗害。
毫无预兆出场的女人,可能是背后的温柔一刀,专刺肺腑。
当年,陈渊大势所趋,是所有二代子弟风头最盛的一个,因为乔函润,陈政彻底冷落他,他几乎出局。
过不去情爱这关,在阴谋迭起的商场会吃大亏,最强悍精明的男人,往往不是败于智谋,是败于情种。
好在,陈渊三十六年只疯魔过那一次,江氏,津德,包括周家,给他挖了不少美色陷阱,他都清醒避开。
比郑野、周源那圈子的公子哥,肆意扎在女人床上惹一堆风流债,省心得多。
直到沈桢出现,他的情意才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至于陈崇州,一向玩世不恭,极为薄情克制,不走心,也不走肾。
如今,他也打破了陈政对于继承人的苛刻底线,为一个女人,一再负隅顽抗。
陈政喜欢泯灭七情六欲的傀儡。
他抄起抽屉里的青玉烟袋,“你准备出什么价。”
陈崇州神情喜怒不明,“父亲的安危,公平么。”
“哦?”陈政笑了,“我的安危?你应该担忧你自己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