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小姐——”佣人弯腰搀扶,“您不认识那伙人?我马上报警。”
她朝屋里跑,乔函润制止,“没必要了。”
佣人驻足,“您认识吗?”
乔函润深吸气,“认识。”
“是您的朋友?那龙龙有危险吗?”
她一言不发站起,坐进出租车。
驶出小区的同时,接到薛岩的电话,他在高速路疾驰,飘忽不定,“您暴露了,是吗。”
“是崇州的问题,我没有出卖他!”乔函润急着辩解。
薛岩云淡风轻,“既然乔小姐没有出卖,又何必情急呢。”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崇州监视我,导致陈渊识破,我接下来怎么办?”她几乎崩溃,“陈渊生平最痛恨谎言,你们要我成为他的软肋,勾起他的旧情,可他已经怀疑我,防备我了,是我的过错吗?”
“从您回归那一天,陈渊的怀疑从未打消。陈家的男人,他们再爱一个女人,不妨碍对她有戒心。”薛岩腔调阴恻恻,“虽然识破,您毕竟是他唯一给过名分的女人,情分非比寻常,连沈小姐也比不上呢。”
乔函润整个人不由紧绷,“你什么意思。”
“最大限度利用这份情分,惹他不忍,不舍,想方设法在他身边驻扎。”
“薛岩。”她声音在发抖,“他和崇州水火不容,到这步,我留得下吗?”
“陈渊不留,二公子同样不留废物。”薛岩靠边停,降下车窗,慢条斯理打开播放器,传出女孩的哭声,“乔小姐,扬扬在英国经常做噩梦,梦到您不要她了,佣人再精心伺候,终究不是她母亲,她刚三岁,若是从此母女生离,实在可怜。”
她全身战栗,愈发不能自抑,“齐商呢”
“齐先生有他的任务,无暇照顾女儿,扬扬指望乔小姐功成身退照顾她呢。”
乔函死死地握拳,吃力喘息着,“我明白。”
薛岩笑,“您明白就好。”
黄昏时分,她回到天府1号,慌慌张张闯上二楼,“陈渊——”乔函润发疯似喊他名字,她撞开书房门,他不在,又撞开客房,浴室,空无一人。
保姆听到动静,从储物间匆匆出来,拦住她,“乔小姐,您——”
“陈渊呢?”她面色青白。
保姆战战兢兢示意她主卧,乔函润当即破门而入。
落地窗敞开,混沌的尘埃在晚霞中飞扬,陈渊儒雅俊朗的眉目照射得迷离模糊。
龙龙在他怀中,他耐着性子逗弄,这一幕温暖至极,乔函润却感觉阵阵寒意。
陈渊此刻的美好更像一柄锋利的镰刀,裹着彩色泡沫,手起刀落粉身碎骨。
她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妈妈!”龙龙发现乔函润,挣扎着从他腿间跳下。
陈渊笑容温润,松开手,龙龙抱住乔函润的腿,“陈叔叔送了我很多玩具,我好喜欢他。”
双目交汇的刹那,陈渊漫不经心移开,整理衬衫。
乔函润定了定心神,蹲下哄他,“龙龙,回房间玩,妈妈和陈叔叔有话说。”
龙龙又返回窗下,扒住陈渊的膝盖,“陈叔叔,我晚上可以和你睡吗?”
陈渊摸了摸他脑袋,“可以。”
龙龙眉开眼笑,“陈叔叔,你和我爸爸排第一。”
“哦?”他俯身,“第二呢。”
“妈妈第二。”
陈渊笑出声,“陈叔叔排在妈妈前面吗。”
“妈妈更疼妹妹,爸爸疼我。”
“另一个陈叔叔呢?”
乔函润心脏咯噔一下,险些窒息。
龙龙托腮,“陈崇州叔叔排第三。”
陈渊举起他,再次放在腿间,“龙龙不是出生就有陈叔叔的陪伴吗?”
“陈叔叔每年回去看我,只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但他给我和妹妹买很贵的礼物。”
“齐龙!”乔函润上前,拽住他,“回房间。”
陈渊摩挲着琥珀玉的袖扣,意味深长审视她。
龙龙极少见到她发火,吓得溜出主卧。
乔函润平复了好一会儿,沙哑开口,“陈渊,是我欺骗你。”
他无动于衷起身,客厅的鱼缸搬到窗台,夕阳下,是浑浊的血水,中午的一块肉激发它们的食欲,喂食又戛然而止,饥饿促使它们相互厮杀,掠夺,鱼身破败不全,在苟延残喘。
陈渊拾起网勺,捞出水面的血沫和鱼鳞渣子,“多久了。”
“我和齐商相识九年,结婚七年,龙龙五岁,扬扬三岁。”
男人背对她,在清水中涮了涮,“你在伦敦还有一个女儿,杨姬知情吗。”
杨姬兑现承诺,没有捅破她的秘密,兴许以后有其他的用处,她自然不会反咬一口,断了这条路。
“你尚且不知情,杨秘书怎会知情呢。”
他撂下网勺,“老二吩咐你做什么。”
乔函润如实相告,“揭发陈政,绑架谋害我。”
陈渊眯起眼,刑事罪和经济罪的性质截然不同,刑事没有翻盘的余地,而经济罪只要追回公款,补缴罚金,再禁入股市三年,起码有门路摆平。
陈政混迹名利场一辈子,各界人脉很厚。
大事化小,易如反掌。
只不过他要保住瑞士的六十亿,基于此,推出陈崇州替罪。
老二酝酿的这招,明显置他于死地。
拒不吐脏,再加上命案未遂,陈政接连爆雷,必定牵连富诚。
陈渊失去万家的助力,在风口浪尖上根本稳不了富诚。
而陈崇州平安脱身,又攥着何家的把柄,即便不娶何时了,何鹏坤为保全何家息事宁人,也会助他一臂之力,兜兜转转,富诚照样是他囊中之物。
这盘步步为营的大棋,陈崇州布局与落子斟酌得非常精彩。
他的城府与谋划,远在商场所有同僚之上。
时至今日,陈渊才窥探到他深不可测的全貌。
好半晌,陈渊转过身,手臂揽过乔函润,虚虚实实圈住。
她从头到脚触电般发麻,望着他。
“老二命令你做什么,你就放手做。”他手指撩开她发丝,捋在耳后,“我没听过,也不干涉你行动。”
乔函润呆滞住,“崇州的目标是陈政——”
“我知道。”陈渊指腹拂过她眼角的痣,“告诉薛岩,我不追究你了。”
她脸上的温度一寸寸冰冷下去,隐约察觉了什么,胸腔酸胀难受,“然后呢。”
他没有直接回答,“你回来目的是什么。”
乔函润淌下一滴泪,“除了崇州的意图,我私心也想你。陈渊,这么久,我已经放弃了。只剩我的心在坚持,我以为你会喜悦,可我在你的眼睛里,没有看到我渴望的感情。”
他沉默,抹掉她下巴濡湿的泪迹。
“函润,如果不是感情,我在疑心你的一刻,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现在没结束吗。”
陈渊喉咙溢出一声沉闷的嗯。
她笑中带泪,“没结束的理由呢?”
“其实你不必在意那么多。”他手从她腰间滑下,朝门口走去。
“是图我的人,割舍不下那份遗憾终止的旧情,还是图我背后是陈崇州!”
她莫名哽咽,像一支巨大的针管,吸干了她赖以生存的全部血液和氧气。
他继续走。
“陈渊。”乔函润叫住他,眼神定格在他宽阔的脊背,“你是不是一点都不爱我了。”
他扭头,在她最后的期待中,仍旧没回应。
乔函润紧闭眼,她眷恋的,她痴迷的,她日夜回味的。
当她看着别处,他落在她身上纯粹温柔的目光,终是灰飞烟灭了。
倘若再重来一次,那样动情的目光,她宁可付出生命。
她甚至不知该怨谁,她也怨不了任何人。
怨命。
怨阴差阳错太磨人。
她已为人妻,凭什么要求他情真如初。
周五,长安区局请了警界的刑侦专家,对陈政和陈崇州进行初次联审。
曾经一个变态连环杀人犯,硬扛17天不吐口,是这位专家撬开嘴,心理攻坚战术堪称一绝。
作为关键人证,江蓉与张理要实名制签署口供保证书,他们到达时,下属正押着陈政赶赴审讯室。
“江蓉!”陈政嘶吼。
她停下,回头。
陈政视线梭巡过她和张理,“当年你用下作手段害了我和佩瑜的长子,三十年后重操旧业啊。”他怒不可遏,“你这个贱妇,连自己的丈夫也泼脏!”
“你承担过丈夫的责任吗?”江蓉红着眼眶反驳,“你也记得我嫁给你三十多年,这三十多年,你有几日在家?你又有几日带着何佩瑜四处风光招摇,你考虑过我的颜面和感受吗?”
“那是你自找的!”陈政浑身抽搐,“你明知我和佩瑜有了孩子,明知她背井离乡,我不能负她,你横插一足,煽动陈家上下逼我联姻!你亲口说只在乎正室的地位,不在乎情意,你为什么变卦?”
“我为什么变卦?”江蓉走向他,“世上有妻子不在乎丈夫的情意吗?最初那几年,我为你洗手羹汤,尽心养育陈渊,操持陈家,我扪心自问是一个贤妻良母,可你厌憎我,冷落我,被何佩瑜那个老狐狸精吊着,你回过家吗?女人面目全非,男人是始作俑者,你不能负她,你忘了你辜负我吗?”
陈崇州在隔壁,平静衔着一支烟,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谁指使你诽谤我?”
江蓉撇开头,“你自己干的好事,我如何诽谤你?长安区局是陈翎一手调教的警员,没有一个昏庸之辈,我虚假口供,逃得过他们火眼金睛吗?”
“人非圣贤。”陈政盯着她,“经济案件错综复杂,他们难免有疏忽,听信你的鬼话。”
陈政又面向看管自己的下属,“江蓉是我的发妻,我们婚姻不谐,她的证词存在私人情绪,法律应当判定无效。”
下属蹙眉,“张理和肖徽非亲非故,与你没有恩怨,他们也指控你。”
“你确定他们没有被收买作伪证吗?”陈政气定神闲,“商人眼中金钱至上,为利益毫无底线,陈家倒了,后面有无数家族试图取代陈家的位置,他们趁机落井下石陷害我呢?”
商场传言,陈政狡诈,陈崇州圆滑,只有陈渊的口碑算是正面。
果然,在劫难逃还敢反击。
陈家在省里有头有脸,是一流的风云人物,律师团又时刻监督人权,审问稍微过分,便投诉上级,稽查组也焦头烂额。
而且这只老狐狸确实颇有道行,下属辩不赢他,没吭声。
“陈老先生似乎不信任我们啊。”角落的组长掐断对讲机,侧身让路,“我们警界的刑侦专家亲自审,行吗?”
陈政越过他头顶,望向电梯间。
两扇门缓缓拉开,一簇灼白的灯光投下,显露出男人一张脸,满是浓郁阳刚的味道,常年的暴晒雨淋,肤色极深,肌肉也比多数男人粗野结实,下颌的骨骼深刻分明,纯黑制服挺括没有一丝褶皱,警帽中央锃亮的警徽熠熠生光。
坚毅端正,英气逼人。
组长恭敬迎上他,“陈厅。”
下属笑,“陈厅今天负责审讯,身份可是专家。”
陈翎爱答不理瞥他,“少拍马屁。”他专注浏览之前的笔录,“2号房提审陈崇州。”
组长问,“陈政呢?”
“暂时拘禁。”
“老三!你们到底审什么?”陈政冲上去,“我是你的大哥,我有没有犯罪你不清楚吗?”
陈翎目不斜视,脚步生风,“先带走。”
“老三——”陈政慌了神,他了解陈翎的脾气,这副态度显然是公事公办。
陈翎轻易不出马,一旦决定出马,原先的物证统统作废,掘地三尺挖新料,挖一桩,抛一桩,砸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在医院沉寂多日,陈政和陈智云都认为他是养伤,实际上他暗中调查,手里的底细相当有分量。
下属纷纷出动擒住陈政,关押在对面的禁闭室。
陈翎进入2号房,打量陈崇州一眼,后者对准天花板吹出一缕烟雾,“三叔。”
他落座,翘起一条腿,不搭腔,垂眸看腕表。
拉锯战,陈翎是顶级的好手。
饶是陈崇州也沉得住气,在这场陈翎占上风的较量中,他静坐半天后碾灭第七根烟,主动打破僵局,“三叔从来不插手陈家相干的事件,涉及大哥与亲侄的罪名,不是应该避嫌吗?”
陈翎掀眼皮,“是应该避嫌。”他放下案卷,“可惜,受人之托。”
陈崇州注视他,“谁托付三叔了。”
“沈桢。”陈翎没隐瞒。
男人眼底刮起惊涛骇浪,旋即又覆没,“她流产,差点没下手术台,我没动倪影,她心里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