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知多久,就在汤昭浑身都冻透的时候,隐隐约约听到井外有人声。
人声很嘈杂,似乎不是隋风他们两三个人的声音。
已经快冻木了的汤昭顾不得这许多,撑着井壁,大声叫道:“救命!救命!井里有人!”
声音嘶哑颤抖,在井里呆得这一阵,耗尽了他的力气。
外面的声音混乱,他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听见了,只得拼命喊,一直喊到实在发不出声音,这才暂停。
忽然间,周围安静了下来。
头顶有人道:“有人在下面?”
汤昭清了清嗓子,用尽力气大叫道:“救命!”
井口亮了起来,显然有人用灯火在照射。
就听有人欢呼道:“是个小个子。哈哈,怕不是抓到正主了!原来藏在井里!”
汤昭悚然,惊疑道:抓我?我干嘛了就抓我?
然而轮不到他多想,既是存着抓人的心,外面人来的就很快。立刻有人垂下绳子,顺着攀下井底,不容分说一把抓住了汤昭,笑道:“啊哈,瘦兮兮的半大小子,看来是你没错!藏在井里就能躲得过去么?”
汤昭心中一动,已经猜到一点头尾,欲言又止。
无论怎样,先让他把自己弄出去再说。
被人顺着井口吊出来,汤昭眯了一下眼睛。
外面太亮了。
井口四周都是火把,围了一大圈人。汤昭瞥了一眼,似乎都是穿公服的衙差。
汤昭心中暗疑:他是犯什么事了?难道是杀人逃犯?
扑通一声,汤昭跌在地下,眼前一白,一把雪亮的刀刃横在自己面前。
就听有人冷笑道:“我说你跑什么?带着两个娃娃能跑远吗?”
汤昭心中一紧,突然开口问道:“你们要牵连小孩子吗?”
说话的是个中年公差,他手中刀刃离着汤昭的眉毛只有寸许,寒意渗的汤昭皮肤栗栗,道:“你老实点,跟我们走,我便不找你的弟妹。你要是乱动,大的小的一个也跑不了。小子,你知道检地司的威名吗?”
汤昭心思电转,诸般犹豫纠结千头万绪,最后闭上眼,道:“我跟你们走。”
……
被一群人簇拥在中间,汤昭也不知道方向,跟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突然之间,众人停下,汤昭只觉得周围更亮了,似乎有更多的火把、更多的人在这里。
有人往前跑,隔了一会儿,就听一人道:“哦,又来一个?”
汤昭心中一紧,暗道:糟糕?!
人群分开,火光扑面直照。
一匹高头大马迎面立住,马上有人高高在上,慢条斯理道:“如今的世道不同啦。以往我们找人,一个也找不到。如今倒好,只找一个人,冒出两个、三个来,比雨后的蘑菇长得都快。莫非是我们检地司名声太好用了吗?”
汤昭抬头,只见马上人身穿红色斗篷,剑眉倒竖,冷笑不已。…。。
完了!
竟是熟人!
这人竟是当初自己在薛府遇到的那个红披风武官,还曾赠予自己长命锁,可以说于自己有救命之恩。可是现在绝非道谢的好时候,反而极为尴尬。
此时他能看清对方,对方也能看清他。
“嗯?”大概是对方记忆不错,看样子居然还记得他,微露诧异,“这个年纪倒对。你干什么来了?”
“这个年纪倒对”让汤昭细琢磨,冷汗下来了。
心如乱麻,让汤昭组织不好语言,脱口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就来?真够混账的!”那武官陡然大怒,说到最后,怒气勃发,一伸手拎住汤昭的领子,把他提溜起来,道:“你们这群无知刁民,把自己当什么了?义薄云天的大侠士?又把本镇当什么了?抢男霸女的疯狗?还是最蠢的那种?会被你们骗一次,两次,三次!”
汤昭无言以对,他到这里真就是一时脑热,一无所知,所以说不出什么话来。
见汤昭惊慌中带着茫然,那红衣人倒慢慢息怒,道:“算了,你们这些无知愚顽,不值一提。我找的是旁人,不是你。”
汤昭脱口而出道:“你确定不是我?”
红衣人半是不耐,半是可笑,道:“冥顽不灵?来――”
他一伸手,从腰间抽出剑来。
剑下坠着剑穗和一颗珠子。
他手腕微动,珠子正对着汤昭的眼睛。
珠子黄澄澄的,内里仿佛有一圈圈的涟漪。
汤昭一个激灵,只觉得自己正在和一只眼睛对视。
那枚珠子不但是眼睛,目光还极其锐利,犹如实质,那一圈圈涟漪也如旋涡一般不住转动。
某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呼之欲出!
他立刻回忆起一日之内两次被精神冲击的感觉,本能的用手按住脑袋。
不过这次,没有异样发生。
只有他掩住眼睛,漆黑的视野里有一行金色花纹闪过。
那花纹很古怪,闪动的又快,他一眨眼光华就已经消失了。
奇怪……
在他暗自惊异的时候,对面那颗珠子亮了起来。
虽是米粒之珠,光华何止如灯火,几乎如同皓月!
就听有人道:“看来我也有走眼的时候。不错啊,汤昭。”
汤昭撇开手,只见珠子光华已熄,只余淡淡的荧光。
那红披风继续道:“你既自投罗网,那就是任我处置,于几无悔,于人无尤了?”
汤昭苦笑,此时他能说什么?
紧接着,汤昭就觉得自己身体晃了起来,显然是被那人提着往前走。两边都是火光与各色眼光,他不由闭上眼。
过了一会儿,汤昭身子往下一沉,竟已落到一块木板上。
他睁眼定睛一看,原来是一辆板车。
等等,这不是他自家的板车么?
还有那驴……也是老相好了!
身前三尺,有人吃惊的看着他。…。。
正是那庙中相逢的少年。
一见这少年,汤昭吃惊之余,一股怒气直冲头顶――这小子不但招惹了这样大麻烦,还他么早就被抓了!
被抓了你不早说?害我糊里糊涂给你背锅!
虽然对方没让自己背锅,汤昭还是气得不行。
几分是气,也有几分是怕。
既是怕自己处境的凶险,也是怕自己一时血勇的决定毫无价值。
就听头顶红衣人道:“那小子,你人缘真不错,一个两个都愿意以身相代。若非早抓到你,说不得就让你跑了。我看你适合当山大王,手下全是义气人物。”
那少年如弹簧一样跳起来,指着汤昭张口欲言,却又说不出话来,复又跪倒在车上,叩首道:“大人,小人和他们本是萍水相逢,根本不认识。只是之前鬼迷心窍,糊弄他们为我隐瞒,妄图脱逃。如今天网恢恢,小人横竖已经归案,人之将死,不忍再作孽,请您看他被蒙蔽份上放过他这一遭。”
汤昭愣住,那红衣人哈哈笑道:“你们一个两个真不把本镇放在眼里,要我抓谁就抓谁,要我放谁就放谁――当我是泥捏的么?知道人之将死就给我老实待着。”说罢纵马去了。
这时人马都动了起来,驴也拉着两个少年的板车也跟着向前,前后左右都是持刀的差人,真正是插翅难飞。
那少年抬起头来,茫然出神,突然回头咬牙道:“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跟你们根本都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