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墨然的怀疑，墨环却有种感觉。
嬴辰说的话都是真的。
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说明墨家之人还没有嬴辰这个外人懂墨经？
而且他不只是空谈，还将理论应用到了实处。
她从小便跟在爷爷身边学习，似乎还没有一个暴君懂得多。
这让墨环有些自惭形秽。
身为墨家钜子，墨然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
如此年纪轻轻便拥有此等实践精神，却是很多墨者都无法比拟的。
看他脸上淡然的神色，必不是欺骗于他。
毕竟说这种一试便知真假的谎言，以嬴辰的身份也无任何必要。
虽说心里佩服嬴辰对墨经的了解，但仍不愿放弃自家的学说。
须知以学说立天下，是有成功案例的。
但以匠作之术立天下，后果不可预料。
嬴辰明白他们的想法。
自墨子死后，墨家便更加注重于学说。
长达百年的观念，不是一两句话便可打消的。
“我知钜子不想放弃学说，但你可知兼爱、非攻这两点，在当今天下压根不可能实现。”
“若每个人生而平等，首先面对冲击的便是众多墨者。试想您辛辛苦苦做出了曲辕犁，如此贡献却与那些整日混吃等死之人所得钱财、地位皆为等同，届时您以何自处？天下之人谁还愿意辛苦劳作？若所有人都不想着如何变强，紧跟而来的便是灭亡。”
“至于非攻更是无稽之谈，这是违背人类本性的。哪个人没有欲望，为了满足欲望人们便会相互攻伐。一旦开始便永远停不下来。若非攻指的是战争，唯一能让他们停下来的便是统一。如若不是，墨家也有着光大于世的欲望，一旦达成便会将其他各家踩于脚下，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攻？此种攻你如何能让它停下来？”
“想法可以有，但若过于理想化，那便是愚蠢了。做人不能太过贪心，几者兼而得之那是不可能的。”
墨然在这番话中陷入了沉思。
他觉得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似乎成了一个笑话。
从小的信念随着嬴辰的话也渐渐崩塌。
他一直不明白，为何法家可用学说立世，而墨家不行。
如今他明白了。
法家迎合了上位者的私欲、理念，法家制定的规矩也保证了大部分优秀之人的利益。
而这些，墨家都没有。
嬴辰说的对，他们的学说只是空谈。
和不转攻墨家的立身之本。
以匠作之术扬名天下，不也同样达到了目的？
嬴辰细细观察着墨然的神色。
见他面上浮出的挣扎，决定再推他一把。
“这是冶炼钢铁的图纸，钜子可以看过之后再做决定。无论决定如何，此法必不可外泄，否则……”
墨然伸手接过，并未将嬴辰的警告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最多也就是将现有的炼铁之术改进了罢了，这有什么好外泄的。
只是接过图纸之后，越看越是心惊。
图上记载的虽然只是冶炼钢铁之法，但见多识广的他已经想出了无数种用途。
想起嬴辰之前所言，他可以改变生铁的缺点。
再看看图上所说，此物炼出后比青铜更加坚韧，更加坚硬。
这、这不就是说，以后军中所用兵器……
瞬间，墨然后背被冷汗打湿。
还好自己已经决定归附于嬴辰了，否则之后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过如此绝密之物，若不归附的话，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活下去？
能保守秘密的只有死人。
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墨然起身向嬴辰行礼。
“墨家钜子墨然参见殿下。墨家上下今日起愿放弃治天下之道，归于大秦，为天下百姓造福！”
墨环跟着爷爷起身，一同行礼。
微微一笑，嬴辰伸手扶起二人。
“钜子能如此想我心甚慰，我必会让墨家学府在大秦遍地开花。这第一间当然是建在咸阳了，到时还得靠钜子坐镇。”
“公子，我爷爷隐世……”
阻住孙女的话，墨然对嬴辰的意思了然于心。
不过，既然决定归顺，他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无论是想让他在咸阳做人质，或是真心让他坐镇，都无所谓了。
“好，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请！”
“殿下请！”
送走祖孙二人，嬴辰回到客堂便见扶苏黑着一张脸。
“九弟，你当真要帮墨家建学府？”
之前扶苏听着他们的对话，简直惊呆了。
自身修养让他做不出当着墨家之人的面拆九弟台的事儿。
如今只剩兄弟二人，终于能问出口了。
“当然，这是我答应他们的。”
嬴辰啧啧称奇。
竟能见到扶苏生气，真是天下奇景。
“九弟，此事我坚决不同意，父皇也不会同意的。”
身为大秦长公子，嬴辰监国这么久他也想了许多。
诛杀六国勋贵之事，他知道此事对大秦有利。
也明白六国之中确有一些人存有二心。
但为墨家建学府？此事简直荒唐。
如今国库亏空，此事要想成行，必然会增加百姓的税收。
而且，用大秦的钱为墨家之人谋利，这到底有何好处？
九弟怕不是吃了猪油蒙了心，才想出如此利人不利己的法子。
这要是父皇也能答应，他扶苏二字倒过来写。
“九弟，你知道建成一所学院要多少银钱吗？如今国库空虚，定要增加百姓税收，你这是想逼死他们吗？而且这学府最终得利的只有墨家，就算他们匠作之术天下无双，但用百姓之苦换取他们之名，实为不智啊！”
扶苏越说越气，说道最后气的浑身发抖。
嬴辰静静听着他的数落，面上的嬉笑之色收了起来。
“大哥，你听我说。我建学府可不单单是为了墨家一家。”
“怎么说？”
正准备挥开嬴辰的扶苏一愣，忙问道。
“大哥，这书院建好之后，天下百家只要是有利于大秦之说，皆可前来。例如农家，可教授农桑之道；兵家可授领兵之术；儒家可教化世人仁义孝悌之道；而法家，则可让世人懂规矩……”
“弃各家之糟粕，取各家之精华，将他们融为一体，这才能让我大秦国力更胜。这书院，便是一个很好的融合之所。”
扶苏满脸骇然地望着自家九弟。
这这这、这是打算一口就将百家全给吞了啊！
野心简直大到没边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