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
以左副都御史衔巡抚陕西的孙传庭身穿大红官袍,带着两名随从骑马从西华门出了京城,勇卫营五百精骑以及户部押运军粮的车队已经在此等候。
勇卫营带兵的是一名二十几岁英武不凡的千户,名叫罗世芳,将门出身,其祖上曾跟随辽东总兵李如松出兵抗倭,其父也积功官至参将一职。
罗世芳从小受家庭熏陶,文韬武略极为出众,勇卫营建立时被孙应元看中,从京营调往勇卫营。
因御下严格,赏罚分明,部属都很拥戴他。
此次被挑中随孙传庭赴任陕西,罗世芳极为振奋。
证明自己的时候到了,值此乱世,好男儿就该征战四方,平定贼寇,此去陕西应该大有所为。
随军携带的新式军粮受到勇卫营将士们的热烈欢迎,原先吃的那种干饭口味暂且不说,因为没有营养,根本不顶饥,吃完一个时辰后便感饥饿。
如今的军粮加入了油盐糖,不光口感甚好,也耐饥,就餐时加水捏成饼状,吃一块几个时辰没有饥饿感。
此时大股的流寇如高迎祥等正在河南与卢象升激战,闯将李自成等贼盘踞在陕北延安一带,所以自京师前往陕西的路途走的甚是轻松。
路上就算遇见小股的贼寇,远远望见大队的精锐骑兵也是迅速逃离。
沿途经过的府县孙传庭都没有入城,只是简单的接见一下当地官员后继续赶路,因为持续的大旱,所以道路没有泥泞,经过月余的长途跋涉,孙传庭一行终于抵达西安。
策马立在雄伟高大的城墙之下,孙传庭内心略微感慨,自己的政治生涯这算正式开始了。
城门处早就得到通报的一大群官员迎着孙传庭走来,为首的是陕西布政使朱永佑,他是以户部员外郎拔擢到陕西任职的,京城人士,到任一年有余。
孙传庭翻身下马,朱永佑等来到近前拱手施礼,报上自己的官职。
孙传庭冲着众人笑着拱了拱手,开口道:“本官受命巡抚陕西,以后与各位俱为同僚,还望诸位团结互助,齐心协力治理好秦地,以慰圣上之心!”
众官员唯唯称是,自是一片称颂恭维之声。
朱永佑遂请孙传庭坐官轿入城,孙传庭笑着应允,然后坐着六人抬的官轿入城,其余众官员也都各自坐轿跟随,罗世芳标营以及押运粮饷的车队自有陕西都司招呼入城。
一众衙门杂官衙役两边列队欢迎,孙传庭满意的点点头,当先迈步进了衙门。
来到宽敞的二堂,孙传庭在主座坐下,朱永佑等人按官职分别坐在了下手两排座椅上。
众人坐定后,朱永佑笑着开口道:“大人一路辛苦,下官按照惯例已经在城内德胜居安排好了酒宴,大人沐浴休息后,我等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是题中应有之意,新官到任,大家聚在一起乐呵一下,顺便也能多少了解一下新任巡抚的方式和喜好。
孙传庭笑着颔首答应。
酉时左右,朱永佑亲自来到衙门,请巡抚大人赴宴,孙传庭出了衙门,见到披挂整齐的罗世芳带着二十个标兵在外等候,孙传庭从他口中得知下属官兵俱已安顿好,这才坐着轿子前往酒楼,罗世芳等骑马护卫,孙富贵也骑马跟随。
此时天已渐渐暗了下来,德胜居整个酒楼灯火通明,酒楼前的广场停满了轿子马车。
孙传庭下了官轿,朱永佑过来寒暄几句后,肃手恭请巡抚先行,孙传庭大步迈入酒楼,一楼大厅已经坐满了各个官员带来的随从护卫等人。
孙传庭扫视一眼,本来喧哗闹腾的随员们顿时鸦雀无声,朱永佑笑着道:“抚台大人请上二楼!”
孙传庭微笑颔首,径直自楼梯上了二楼。
等孙传庭在主位安坐后,其余官员才各自坐下。
朱永佑吩咐上菜,早已准备好的各式佳肴不一会就布满了席面,孙传庭眉毛微微一皱,随即舒展开。
朱永佑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清咳一声,所有的官员的目光齐刷刷看向他,他开口道:“今天新任巡抚孙大人就任,久仰孙大人美名,孙大人代天巡抚陕西,实乃陕西之福,也是我等下级之福!来,大家共同举杯,欢迎巡抚大人的到来,饮胜!”
官员们再一次起身,端起酒杯,纷纷攘攘的热闹异常。
孙传庭笑着站起,端起酒杯,开口道:“本官初到陕西,对本省状况了解甚微,以后还望各位多多协助,我等群策群力,剿灭流贼,安抚百姓,以让圣上安心!”
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众官员也都把酒干了。
朱永佑宣布各桌随意,大厅里逐渐热闹起来,虽然一省为官,但职责不同,很多官员平素甚少见面,如今有机会坐在一起,便各自介绍寒暄起来。
孙传庭这一桌人数不多,除了布政使朱永佑外,还有巡按御史钱守谦,按察使姚怀龙,都司李大忠,以及本地几个致仕的士绅代表。
孙传庭与众人把酒言欢,气氛异常融洽。
酒过三巡后,各桌的官员纷纷前来敬酒,孙传庭酒量甚宏,来者不拒,都是酒到杯干。
众人齐齐夸赞大人豪爽,心里则暗暗鄙视,看来又是一位富家子弟,如此贪杯,这样的人做一省主官,肯定好糊弄。
不一会孙传庭便醉倒不起,朱永佑赶紧吩咐把巡抚大人送回衙门歇息,酒宴至此而终。
回到署衙内院的房间后,孙富贵把孙传庭扶到床上躺下,然后点燃蜡烛,转身出门去吩咐下人烧热水,让少爷洗澡醒酒,孙传庭蓦的睁开眼睛,眼神清亮,哪有一丝酒醉的样子。
他起身把满是酒味的官服脱掉,刚才众人敬酒时,他接着大袖的遮掩,把大部分酒都倒在里袖中。
他穿着中衣在房间里走动起来,一边踱步一边思考刚才酒宴上众人给他的第一印象。
巡按御史钱守谦沉静严肃,敬酒时也只是礼节性的说了几句场面话。
按察使姚怀龙豪迈大方,不拘小节。
都司李大忠则是谨慎小心,没有多言。
几名士绅代表则是阿谀奉承,满口的恭维话。
布政使朱永佑因为是京官出身,所以自然洒脱,与孙传庭相谈甚欢。
至于其他的官员,则是标准的下级面对上官时的恭敬,至少是表面上尊敬无比。
只是让他不喜的是,他自京城一路行来,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田地里土壤干结成块,庄稼几乎颗粒无收。
官道上一群群的衣不蔽体,个个面黄肌瘦的流民。
而官员们仿佛从不知道自己治下的子民正在每天面对死亡的威胁,今晚奢华的宴会,花销足够几千人一日的口粮了,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想到这里,孙传庭顿觉心情异常沉重,肩上的胆子仿佛有千斤之重。
孙富贵着人抬着洗澡水进来房间,看到少爷正站在那里沉思,当下比了个手势,两个下人悄悄放下木桶,慢慢的退出了房间,孙富贵关上房门,开口道:“少爷,您趁热洗个澡松缓一下吧。”
孙传庭从沉思中醒过神来,点了点头,边脱衣服边问道:“孙志安那边有消息吗?算算时日应该到了,不会是路上出什么事了吧?”
孙富贵回道:“放心吧少爷,安子本事可大了,一般的毛贼几十个也奈何不了他,何况家里还安排了商行的护卫护送。
几位老爷爷都有家仆,许是道路难行,没准这几日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