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门外人头滚滚，被打断一身骨头惨叫着哀嚎的人贩终于得到了解脱，围观者，有大声叫好的，这是看热闹的。

    有咬牙切齿痛恨的，多是见过受害者惨状甚至自己家有被拐骗的孩童的。

    多数是沉默不语的。

    人群中，白发皓首的老者摇头不已。

    “阁老，锦衣卫转变向好，难道不好吗？”在他身侧的年轻男子悄声问道。

    老者道：“朱昭放了诏狱中的官员那自然是好的，这些人，他们没有太高的政治智慧，但他们有一腔血勇，不惜与江彬殊死搏斗，他们是好的。然而，这些人贩能落到锦衣卫的手里，哪一个不是背后有人，哪一个没有严密的组织？就这么傻了，着实可惜，应当再审问一番。”

    年轻人点着头，笑道：“不过，这位朱大人倒是个痛快的人。说放人，连家小都从刑部要回去了；说杀人，三通鼓之后，犯人人头落地。”

    “痛快，是啊，是痛快了，”老人一笑嘀咕道，“只盼着不要变成又一个江彬。”

    身后的便装青年笑道：“老爷，您不是说皇帝如今有中兴之气，已经察觉到……”

    “慎言。”老者回头瞪视一眼，又看看坐在北镇抚司大堂下监督审问火者亚三的朱昭两眼，摇着头，匆忙又去忙碌了。

    朱昭若有所感，放眼一看，只看到那老者的背影。

    在他身侧侍卫的刘福高低声道：“大人，是东阁大学士，当朝宰辅毛纪。”

    朱昭屡次听说过此人，此老为官清廉，持身方正，素来为士绅敬仰，是读书人的当代楷模。

    至于其政治立场那就不得而知了，应当是较为模糊的。

    “不必管他，”朱昭瞥眼一看，问道，“人贩勾决之后应当怎么做，你可有主张？”

    刘福高讪笑：“属下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朱昭再没多说。

    但牟斌却知道该怎么办，那些人贩必然还有同伙，他看完锦衣卫调查得到的证据，上头明确列举着这些人落网的时候还有“焚烧证据”的举措。

    “这分明是还有同伙没有暴露，此事事关重大不可不察也。”牟斌心中想，抬眼看到朱昭与刘福高说话，心中一动，他立即写了一张便条，叫心腹给朱昭递了过去。

    “大人，请看。”牟斌的心腹传过来纸条。

    朱昭一看，上头一句话：“京师之贼，必有门路，当细察之。”

    好！

    朱昭一想，叫那人靠近，低声道：“大明门之外，有盗贼聚集，他们未必是人贩同党，但必然知道，可花钱购买消息，叫牟斌仔细对待。”

    牟斌得知，心中大喜，遂问火者亚三：“外四家军大批火器从何而来，你可知晓？”

    略带着两广口音的火者亚三不住地一边打量着朱昭，一边偷偷看牟斌，见问，当即大声答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牟斌笑道：“好，你既然不知道，便在诏狱……”

    “拷问。”朱昭忽的道。

    牟斌一愣，火者亚三大声道：“我是豹房侍者！我是皇帝宠臣！”

    朱昭看着书笑道：“你道是本官为何缉拿你到锦衣卫？火者亚三，你的同伴已经招了，他们早已跟随本官派遣之人南下取证。李琮归案之后早就吐露了许多你知道的不知道的消息，你想给谁顶缸？招了吧，免得皮肉受苦。”

    牟斌立马闭嘴不言，这显然是在诈火者亚三。

    不过，心腹传过来的话让他心里吃惊，三殿下怎么知道大明门外有一群知道人贩的盗贼的？

    那当然是朱昭自己打听并留意到的，别忘了，他在小医馆接触的人可不少，市井消息十分灵通，哪里有盗贼聚集，谁家屡次丢过什么东西，他比顺天府尹门儿清！

    “大人，怎么办？”心腹悄悄问道。

    牟斌压压手，此事先不要着急。

    他目视火者亚三问道：“火者亚三，你可看好了，这里是北镇抚司大堂，你若不招认，少不得大刑伺候。”

    火者亚三眼珠转了几十圈了，他当然知道来了这里就别想好过。

    然而，他更知道若是自己能硬抗下去，说不定皇帝会找他，到时候反倒能咬这些家伙一口。

    而且，江彬一定会想办法救他的，他知道的消息太多江彬也好外四家军也罢，他们都会想尽办法营救他的。

    故此，火者亚三闭上双眼往地上一跪，不言不语只等着挨打。

    打？

    牟斌看着朱昭。

    朱昭点头：“照实打。”

    一顿棍子下去，火者亚三惨叫连连，但一个字也不说。

    “倒是个强硬的家伙，收监，退堂。”朱昭道。

    三司那几个人起身告辞，他们才不想在这等着。

    门外围观的也都散了，只留下几十个揣着手垫着脚往里头探看的。

    牟斌走下大堂，拱手道：“大人，接下来该怎么办？”

    “扔进诏狱，给他用好药材，不要让他死了，此人还有大用。”朱昭先吩咐刘福高带人下去，而后挥手让左右退下，问牟斌，“老大人有什么想法？”

    牟斌迟疑不语。

    朱昭笑道：“看来你是不敢说啊，那也好。这个火者亚三，他定不会只是给江彬从佛郎机人手里购买火器，只怕还有皇帝。”

    牟斌微微低下头去。

    他担心的就是这个，这要是让朝廷那些文武大臣知道，皇帝又得被逼着出巡。

    “没什么关系，皇帝做到位了，群臣自然山呼万岁齐夸‘陛下圣明’。此事我会与兴济王通报，你不必迟疑。”朱昭道，“我有两个建议，第一自然是找到那些人贩同伙，该杀的杀，原则是，只要粘上这个，一个不留。”

    牟斌点点头。

    “火者亚三有点难办，短时间内不会有眉目，我判断，江彬应该会先去求见皇帝，以火者亚三给外四家军联络购买火器为由，请皇帝出面把人捞出去。”朱昭道，“这就麻烦了，所以我们得等。同时，你也要打探一下皇帝的态度。”

    “皇爷派属下过来的时候曾有言在先，江彬谋大逆，证据已然确定，处理江彬逆党已是势在必行。”牟斌道。

    朱昭侧目，你确定这是皇帝真正的态度？

    “十分确定。”牟斌汇报，“属下自沔阳卫回来的时候，奉诏带着数千精兵，可信，可用。”

    朱昭慢慢踱步，如果皇帝不会来救这火者亚三，那么江彬一定会想办法要么抢人要么灭口。

    这样看，牟斌带回来的人正好用的上。

    不过，此人是皇帝心腹，正好通过他试探一下皇帝真正的心思。

    一念及此，朱昭心中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