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
李斯已经七十余岁，他拄着拐杖，满头白发，慢步走进赵高所在的阁楼。
赵高已迎出来。
“李相！”
他拱手作揖。
伴君如伴虎。
何况是秦始皇这样的雄主？
赵高能呆在其身边儿多年，靠的便是察言观色、圆滑世故。
“中车府令，陛下今日如何？”李斯忧虑的问。
赵高道：“太医令侍候着，和前几日一样，没什么起色。”
“唉！”
李斯重重的叹息一声。
赵高道：“丞相来此，有何要事？”
李斯道：“中车府令可有听闻，咸阳之事？”
“嗯，何事？”
赵高疑惑。
他这几天都在忙着照顾始皇帝，指点胡亥，以及为未来布局，对咸阳没怎么关注。
始皇帝病重后，咸阳每天送来的消息、国事，基本是由李斯来处理。
“我收到消息，数日前，咸阳出现异相，武安君显灵，光照咸阳，万民可见！”
“武安君？”
赵高冷笑，道：“不知又是哪个方士，弄出来的假消息，杀的还不够啊！”
自始皇坑杀方士后，天下各地，便不乏鬼神之说的谶纬之言。
什么亡秦必胡、始皇死而地分、亡秦必楚等等。
每年，那些假借方士之名，或和方士勾结在一起的六国乱民，都要搞出一些流言风语。
武安君已经死了五十年，还能复活显灵？
骗鬼呢！
“这些人，也就哄骗几个愚夫。”
李斯叹口气，道：“这次不同，情况有点儿不对劲。”
“嗯？”
李斯道：“我本和中车府令想的一样，但犬子、冯相，还有宫里的秘信，都说是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赵高惊讶。
“不错，咸阳百姓，都看见了。”
李斯道：“如今咸阳城内，家家祭祀武安君，香火鼎盛，不仅如此，天下各地，但凡有武安君生祠，或是祭祀他的地方，都有相似的情况出现。”
“现在将士之间，也在流传此事！”
李斯说着，指了指外面，道：“已经有老秦人，悄悄供奉武安君，以求平安。”
所谓老秦人，是指世代居于关中秦地的那些人。
但是，秦的强大，除老秦人死战外，离不开外来名臣、名将。
这是秦能灭六国的关键。
这是一个包容性极强的国家。
只要你有才能，君王不会管你的出身，都能礼贤下士，委以重任。
诸如卫鞅、张仪、魏冉、吕不韦、李斯等等。
或许正是有这样兼容并包的雄伟心襟，才能容纳六国的土地和子民。
但，对立是存在的。
老秦人和外来人，一直都有矛盾。
像卫鞅，哪怕他为秦国奠定东出的基础，也没得到当时老秦人真正的认可。
只是历代秦王，雄才大略，能将这种内部矛盾，转化为外部矛盾。
如今天下一统。
朝堂上，“外来”大臣做大。
自诩世代为秦死战的老秦人，反而有落魄的趋势。
六国人，和秦国人，不同的地域习俗、文化，在碰撞、交融，自然会将矛盾放大。
以前能将矛盾，转移到外部。
现在，却不行了。
事实上，始皇帝做过尝试。
打匈奴、征南越。
不仅没解决问题，还打空了大秦的国力。
六国过的苦。
老秦人，过的也苦啊！
这种时候，被老秦人视为己方阵营代表性人物的白起，忽然显灵，如何不激动？
赵高沉吟，眉头紧锁，冷道：“武安君显灵？我看，是有人作祟！”
鬼神之说，他是不信的。
他若信鬼神，也就没有今日之赵高。
“陛下病重之事，恐怕已经泄露了，某些人，想趁机谋逆啊！”
赵高以己度人，有这样的推断，并不意外。
李斯微微颔首，道：“我亦有此想，就不知，是哪位公子！”
“还能有谁？”
赵高冷道：“跟儒家、方士走得近的，只有那位了，蒙毅亦有随巡，跟他大哥联系并不难。”
赵高和蒙毅有旧怨。
曾经有一次，赵高犯了大罪，秦始皇让蒙毅依法惩治他。
蒙毅不敢枉屈法律，判定赵高死罪，剥夺他的官职。
秦始皇顾念赵高平时做事很认真，就赦免并恢复他的官职。
自此，赵高就恨上了蒙家。
李斯知晓此事，捏须摇头道：“可是，蒙毅已回会稽祷告山川。”
“丞相莫要忘了，蒙家、王家老辈，都曾是武安君旧部。”
赵高心中，越发笃定，道：“也只有他们，能在各地，闹出如此大的动静！”
扶苏，下了一步好棋啊！
王、蒙两家，都是站队扶苏的，现在假借武安君之名，可以勾起老秦人的回忆。
再弄些神鬼之说，糊弄百姓，尤其是始皇。
始皇一直求长生，纵杀方士，也依旧信鬼神。
他要是听说武安君显灵，绝对会迅速赶回咸阳祭祀。
身为武安君旧部的王、蒙两家，自然会进入始皇眼中。
那么扶苏继位，顺理成章。
扶苏对他赵高，可不像胡亥对他那么好，还曾上书，指责赵高是佞臣。
扶苏要是继位，什么权利、富贵，不都没了？
赵高再一想始皇的诏令。
“不行，不能让陛下知晓此事！”
“甚至，不能让他回到咸阳！”
赵高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心中冒出一个连他都吓一跳的想法。
反正，秦始皇已经快要死了。
不如，早点儿结束他的痛苦。
赵高的计谋，如毒蛇一样，缠绕着他，不断壮大。
他叹道：“丞相，依我看，此事未明，暂时不要让陛下知道的好！”
李斯眼睑微抬，点头道：“我亦如此想！待查明真相，再禀告陛下也不迟！”
赵高挑眉。
旋即反应过来。
李斯也不想让秦始皇知晓此事，才来找他。
李斯刻意提到“老秦人”，莫非是想到了商鞅的下场，心有余悸，故而想明哲保身？
赵高心思百转，待李斯走后，露出一抹冷笑。
明哲保身？
既想要权利，还想全身而退，哪儿有那种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