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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八十七章 罪人(中)
    那军官在水里一边扑腾,一边狂怒呼喝:“拿下他们!”

    跟在军官后头的士卒无不色变。这一队人都是尸山血海里趟过的好手,难免有骄横之气;而且他们还是近期新调到直沽寨来的,警惕心特别强。

    那些海上纲首造反的事情,郭宁虽然没有大肆宣扬,但风声早就传开了。上百名纲首、部领受命去往中都受赏,结果半夜里暴起叛乱,重伤了定海军重将,几乎惊动了郭元帅的家卷。结果逼得郭元帅亲持铁骨朵,守在内院门口与之搏杀。这可不是寻常小事!

    此后中都城里固然为此天翻地覆,也有定海军的精锐将士紧急调往直沽寨,一来镇定局面,二来紧急抓捕、控制那些造反纲首的同党。乃至在山东各处港口和已经调拨给水手们的田庄等地,也有定海军步骑和巡检司、录事司的吏员反复盘查。

    这两天里,郭元帅带着他的夫人和孩儿,就驻在直沽寨北面的武清。据说因为大行皇帝身死,元帅心中郁闷,所以带着一家人来此散心,但谁又知道,元帅来此,会不会是为了亲自盯着直沽寨的动静?

    抱着这个念头,此时驻扎在直沽寨的将士们,大抵都有些跃跃欲试,想要在元帅面前表现一番。也有人担心若海上再出什么乱子,元帅必然大怒,到时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军官既然下令,数十名士卒人人抽刀拔剑,一齐向前。

    周客山仰天倒在地上,连声喊道:“是误会!不要反抗!”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人按住,脖颈上不由分说套了绳索,然后绕到背后,捆了个五花大绑。饶是如此,他还在梗着脖子嚷嚷:“不要动手!王二百!说的就是你!你给我跪下!”

    王二百的性子有些憨实,但又不傻,哪里真会和数十名持刀武人对抗?何况他也在海上奔忙甚久了,懂得海上的规矩就是纲首最大,一声令下,万万不容违逆。

    当下他呆了呆,跪倒在地。顿时十余名士卒刀剑并出,绕着他的脖子排得密密实实,便如一枚锋刃横生的铁环也似。士卒们转头去看那军官,只等那军官一声令下,就要王二百人头落地。

    好在管理本处码头的官吏还讲点交情,慌忙上来劝道:“不能杀!这厮的上司名叫赵斌,是咱们定海军里的老前辈了,和郭元帅有交情的!”

    又有小吏忙着抛出缆绳,让军官拽着,借力登岸。他们一边拉着缆绳,一边也解释:“这位周纲首,是咱们定海军的熟人,见过郭元帅许多次!都是自己人!贩卖那些铁器,经过上头特许……李云李郎中也知道的!”

    军官身上哗哗地淌着水,站回栈桥。

    官吏们连着报出周客山一行的背景,按说足够换来宽宥的,但这军官只冷笑一声:

    “自己人?中都的事情过后,现在谁还敢保证,这些海上之人都是自己人?”

    此言一出,官吏们无不噤若寒蝉,任凭将士们把周客山和王二百都捆了,连踢带打地带走。走了几步,军官又回过头来:“这两艘船也都看住了!船上的人,全都拘在营里居住。船少了或是人少了,都唯你是问!”

    周客山跌跌撞撞走在那军官身旁,扭头问道:“这位将爷,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我这两船半个月前还在南朝宋国的楚州进货,今天才回到直沽寨,实在不知……”

    “楚州!”军官勐然提高了嗓门。

    一个时辰之后。

    直沽寨的牢营。

    直沽寨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靠着日常有强兵坐镇,通常的小毛贼或者地痞混混自然没有闹事的可能。但海上的水手们大都凶蛮粗野,上岸以后凭着钱财吃喝嫖赌起了性子,彼此争风吃醋、撕打斗殴乃是常事。

    这些人又多半都随身携带武器,动辄血溅五步乃至伤及无辜。所以当日李云常驻直沽寨的时候,就以群牧监的名义专设了一个巡检司在此,但凡发现肆意妄为的,该抓的就抓,该杀的就杀,绝不纵放其人逃亡海上。

    这牢营便是巡检司的下设机构。既然是牢营,居住条件自然简陋,大致就是用粗木连行打入地面,往下挖出个稍稍避风的凹陷,再盖个草顶。因为周边地势低洼且多咸卤,在牢里的人多了,就把凹陷处地面都踩踏成烂泥塘。人少了,烂泥塘又慢慢干涸些,贴着地面留下一圈圈的卤碱。

    周客山被一脚踢进牢营的时候,正逢人多,大半地面湿滑泥泞,土砂带水。他一脚踩着烂泥,双手和肩背偏又被捆得麻了,没能保持平衡,于是摔倒在地,滚了一滚,身上立时沾满黑的黄的白的,腥臭和腐烂的气味冲鼻。

    待要起身,后头王二百也被踹了进来。这厮大大咧咧地,也不注意避让,直接撞上了起身到一半的周客山。两人倒地翻滚,愈发狼狈,半晌才挪到稍许干燥处站定。

    王二百往身后看看,见到了成排的木栅栏,于是咣咣地踢着牢营的木墙,大叫大嚷。

    而周客山缓缓站定,视线往周围扫过。

    他看到了好几十个熟悉的船主和纲首。那些熟人也看到了他,顿时群情汹涌:“老周!你怎么也来了?”

    周客山茫然道:“啊?”

    又有人问:“你和林振那厮熟悉,可知道他背后是谁?”

    周客山依旧茫然:“啊?林振怎么了?”

    众人七嘴八舌连连发问,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周客山是遭了无妄之灾来此,他下船才不到两刻,更完全不晓得中都的事情。

    当下众人赶紧为他解释,细细讲述了中都城里纲首和水伕们叛乱的情形,原来林振便是那群叛徒里头为首的。郭元帅在厮杀时不晓得,将他给杀了,结果后来询问他人,才知道都出于林振的策动。

    那么问题来了:林振这厮是否有同当?他又是受了谁的指令?定海军的船队里,如他这等人数量多么?郭元帅还能信得过船队中人么?

    谁都说不明白,谁也没法担保。

    海上之人若真有什么异心,不但为害极大,而且脱身也很容易。只要船入万里风涛,何处不可留?所以定海军这边,干脆就守株待兔,在几处港口分派人手,直接将日常与林振往来密切之人尽数拘拿,上岸一伙儿,就拿住一伙儿,为首的押在牢营,普通水手则使之在军营暂住。

    牢营里头的日子,当然不太好过。不少人还担心,自家被牵扯进了这样的事情,说不定会影响以后在定海军中得到军职、得到田地分配的可能,连带着为定海军效力的前景都暗澹起来。

    说到最后,众人又都愁眉苦脸道:“林振那厮,自然是罪大恶极,可他平日里有威望手段,懂得过洋牵星的秘诀,而且交游广阔。上头若问,谁与他往来过,我们个个都认,但实在不曾与他谈起叛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