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走后,大家如众星捧月一样簇拥着大师兄,我则只是瞟了一眼就把视线放在笔洗上移不开了。
细看这黄褐色胎底,如树叶脉络一样的纹路,面泛极淡的青灰色釉酥光,这该是宋代哥窑的特征才对。
只不过这笔洗的造型与常见的钵状或广盆状不同,同样不算太大,可竟然是个高筒状。表面利用开片的纹路做了加工,竟然隐约能看到好似山水云游的画面。
这还不算什么,当我仔细侧着视线看时,在开片的间隙能见到更多痕迹,明显是被人刻意留下的,隐藏图案中的隐藏图案,却不知到底绘制了什么。
有什么办法能看清呢?正想着,忽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等回过头,发现是大师兄站在了背后。
一见是他,我赶紧撤撤身子让开地方,可精神却有些紧张。
大师兄坐下后,先是一笑,这才说道“师弟,谢谢你为我留足了面子。”
闻言一怔,跟着低下头没有说话,也许这时候根本不适合说任何话才是。
“他们一个个都还嫩着,看不出来很正常,可师傅早就瞧出来了。至于我,别看当时低头去忙手里的工作,可你这边的一举一动都在眼里,当然也破坏了师傅所说的心宁,单凭这点我就输了。”
他在我后脑轻轻一敲,“你呀,心太善,却总是办坏事。难道真当我眼睛不好使么?刚才你本可以超过我的速度,可中途故意放慢动作,这该怎么说?”
原来大师兄已经发现了。不错,当时我的速度可以再快,反超他没什么问题,但却被笔洗中隐藏的图案吸引了,同时又想起比赛的结果,所以将计就计,才演了一出戏出来,果然骗不过真正的内行。
现在被大师兄挑破,我刚要解释,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师弟,希望你以后能对师妹好点,毕竟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不希望……”挺大的汉子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说到一半的话也停了。
唉,这是何苦呢。既然对师妹有意思,为什么不直说非要埋在心里,最终看到投入他人怀抱才来舔伤口,真是何苦哀哉呢。
可尽管心里猜不透说不明,但面上对大师兄的尊重在,根本不适合多说什么。于是我俩就这样坐着,谁也没再说话,直到他看见我手中的笔洗后才算有了动静。
翻过来调过去,细看笔洗是一方面,主要还是学艺。这是同行的规矩,细看别人做的活,分析优劣势这才有提升的空间。
大师兄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在他来说,我的手艺不服不行,这下才是彻底认输了。将笔洗轻轻放下,自己仰天长叹,只能感慨技不如人了。
“师弟,你发现这笔洗的问题了么?”忽然,大师兄来了这么一句,让我心头一跳。
“师兄,你是说外面这些不显眼的刻纹?”
果然,他也发现了不对,闻言点点头,再次拿起笔洗斜对着阳光指给我看。果然,他也发现了,而且不比我差多少。
既然如此,那我就要请教一下了,“师兄,这纹路很奇怪,我想弄明白其内容,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闻言,大师兄晃晃脑袋,忽然起身跑回到厨房,没一会儿竟然拿出了个小碗,里面似乎装着什么液体,黑红一片还十分粘稠。
“这是中午的午饭,是刚宰的活鸡的颈中血。”说着用手沾了新鲜的鸡血,然后慢慢在笔洗表面均匀地涂抹着,同时吩咐我找张纸来。
明白他的意思,我也很快找来了一张长幅的宣纸,此时大师兄也准备好了,开始把笔洗的身子在上面缓慢地滚动着,果然所到之处,能慢慢看出一些图案线条来。
开始我们都看不出这是什么,当整个笔洗滚过后再看,这才发现图案的内容,似乎是山川和河流。制作手法与国画类似,但描绘的内容却有些支离破碎,我们一半用看,一半却是要猜。
“山水图?既然这样,制作笔洗的工匠为什么不明确表现出来,非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我很纳闷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师兄细看之后,忽然对我说道“师弟,你有没有听说在咱们这行中,数百年前有位奇人曾留下一门技艺,就是能在器物之上,图案之内绘制类似的影藏图案?”
听他这么说,我大脑似乎在快速跳动,甚至晃过几个画面,却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更可气的,是一想到类似的问题,就感觉头痛欲裂,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
大师兄似乎对于他口中所说的技艺也是不甚详细,支吾半天,愣是想不出名字了。
就在气氛较为尴尬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接口道“那叫藏刀隐纹。”是老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背后,正一脸阴沉地望着我们。
见到师傅出现,大师兄立马站起,毕恭毕敬打了招呼。而我也跟着起来,虽然不像大师兄这样,但也对着老板行了礼,之后句句不离藏刀隐纹的来历问个不停。
不是我好事,而是一说出这个名字,就感觉大脑似乎某一处阻塞处被疏通好了,感觉格外顺畅,于是想要多问问相关的内容,兴许能帮助自己想到更多。
在我看来,这所谓的藏刀隐纹一定与自己有什么联系,否则不可能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才是。
看我俩对此都有兴趣,老板才在长吁短叹中坐下,等我俩分别坐在两边后,这才将所知的一切,娓娓道来,听得两人来了精神,甚至忘记了一切。
按照老板所说,原来早在数百年前就有位奇人,专爱留下谜题引导他们破解,从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不过这人所用的手法就是藏刀隐纹,是锔瓷金缮的功力,不是寻常匠人能做出来的。也就是说,这人的本事可能是我们一生都无法达到,更不可能逾越的一道门槛。
听到这,我和大师兄年轻气盛,似乎都有一些不服,不过没说出来而已。
关键是老板的故事还在继续,我们不敢随便打断,对于其中的细节更是熟记于心。
据说,这位奇人大概是宋朝前后的名家,其手艺甚至能得到当时皇帝的青睐,曾多次邀请其进宫伴驾,把这种惊世骇俗的手艺传承下去,也算是一段佳话。
可惜,一般牛气的匠人都有些许怪癖,这位也是一样。无论皇帝怎样威逼利诱,甚至最后说要为此屠灭其全族,那人始终都不屈服半点。
“师傅,最后这人怎么样了,是被皇帝赦免了么?”
我心里也有这想法,谁知竟被背后过来的其他师兄给说了。原来他们在屋中也听到老师讲故事,因此什么都不顾了,纷纷探头出来想要了解一二。
刹时间刚才较为安静的院子里,现在是人们为患,最后的人必须要想办法,甚至骑在一旁的栏杆上才行了。
见这些家伙搞得乱哄哄一片,大师兄的脾气上来了,仅是一瞪眼,所有的师弟们都安静下来。这就是大师兄的威严,是替师傅行驶的权利。
既然已经安静了,老板继续讲述相关的故事。
后来,这人多次躲开皇家的围堵,为了不把技巧交出,她竟然找到一处山中腹地,用一块巨石将族人尽数埋了进去,这才断彻底断了皇帝的路子。
要说事情本该因此告一段落,谁知最后这家伙竟然不好好躲着,竟然主动来到宫门之外向皇帝请缨,称愿意交出自己的技术,传承给更多的匠人等等。
“天哪,这家伙如此奇怪,手段也是残忍,怎们瞧都不像咱们做手艺的呀。”
“嘿,老六,你以为自己就很老实?别开玩笑了。”
这下好,一来二去几人开始讨论起来,而且声音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喧闹和玩笑,搅得老板这故事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师兄还要再发威,却被老板拦住。看着相互打闹的师兄弟们,他轻轻摇了摇头,“唉,这是他们关系好,不用阻止了。”说着起身活动一下腰背,脸上尽显疲态。
见状,大师兄赶紧扶住师傅想要送回房间休息,而我则心中起急,仍继续听那故事。见老板要走,我才起身准备阻止,谁知这时候老三忽然跳出来嗷嗷两嗓子,把所有人都吓住了。
“不好啦,师妹……师妹不见啦!她……她失踪啦!”
话刚说完,老板、大师兄和其他兄弟立马不再多言,全都是一窝蜂的朝片儿黄的房间奔去。此时此刻,我还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片儿黄失踪了?该不会因为我说的那些话吧。要真是这样,我上哪儿找回一个一模一样给老板和大师兄呢?
这才知道慌了,于是赶紧跟在后面追上了师兄们。本以为是却去片儿黄的房间,谁知竟然推门来到了院儿外。
奇怪,三哥这是怎么了,竟然因为起急走错了方向不成?
正自纳闷,却见门口丁字步站定一人。见我们先后出来,这人才嘿嘿一笑,明显不怀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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