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分明还是一身素色的僧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寂安站在那里的时候，穆如酒莫名感觉，向来波澜不惊的僧人动了怒。

    刚刚还在叫嚣的李家小姐，在看到寂安的一瞬间便静了下来，似乎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寂安向人群中走来。

    那是悲悯世人的僧人，是一步成佛的寂安大师。

    只是世人千万，如今他的眼中，却只映着她一个。

    那双慈悲的眸光细碎，寂安一步一步，坚定地向着穆如酒走来。

    他在她的面前站定。

    穆如酒没动，恍然地看向寂安。

    僧人伸手，将蹲在地上的穆如酒拽了起来。

    就像是那曾经坠入尘泥中的恶鬼，那一日，亦有万千光芒向她席卷，落入她的眼眸。

    那济世救人的活佛，原来真的有一日，会拨开万千乌云蔽日，将她从泥沼中拽出来。

    寂安将她护在身后。

    那双清冷的眸子淡淡地落在那位李家小姐身上，不辨喜怒。

    “寂、寂安大师……”

    对上那双冰冷的眸子，李家小姐瞬间没了刚才的蛮横，低着头欠身行礼。

    寂安不语。

    甚至连眼神都未曾动过。

    他只是看着她，佛陀慈悲的眸子，在他的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冰冷。

    两人似乎对峙了很久很久。

    穆如酒被寂安护在了后面。

    但是她担心李家那位小姐发起疯来对他下手，还是向前一步，跟寂安并肩站在一起。

    ——到时候如果他们真的要打人，穆如酒至少来得及反应。

    只不过，那位李家小姐除了叫了一声“寂安大师”之外，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话。

    僧人站在原地，很久很久。

    穆如酒看向僧人的时候，似乎看到僧人张了张嘴。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苍老的声音便叫住了他。

    “寂安。”

    是慧空。

    他从人群中走来，缓缓站在了寂安面前。

    寂安看着那位李家小姐，终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慧空身上。

    慧空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寂安抿唇，向着慧空双手合十，低念了一句佛号。

    随即没再看向李家小姐，拽着穆如酒的衣角，离开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

    穆如酒注意到周围人看向她的视线，急忙将衣袖从寂安的手上抽了出来。

    寂安的手指分明僵硬了一下。

    只是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她，只是径直地往寺外的桃花林走去。

    穆如酒在后面小跑跟着，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桃花林中，寂安停在了原地。

    穆如酒见状，也急忙停下来。

    只不过她没敢抬头，也没敢看向寂安，只是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指。

    寂安回身，却见少女不语。

    有风吹过桃花林，吹起无数的树叶沙沙作响。

    半晌，穆如酒开口，只不过还是低着头，没有看向寂安。

    “对不起……我不该动手打人的……”

    穆如酒第一反应就是道歉。

    ——肯定是因为她今天的不理智，导致寒蝉寺的名誉受损。

    “我当时就是太生气了，她说话不好，我没忍住，所以就……”

    穆如酒这样解释着，解释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小，到最后声音都没了。

    “你别生气……”

    最后，穆如酒这样说。

    寂安原本没有生穆如酒的气的。

    但是如今，听到她这样说，他突然就有些恼火了。

    分明不是她的错，为什么她总是习惯将所有的过错往自己身上揽呢？

    寂安不明白，他深深地看着穆如酒，少女却不抬头，看不到僧人眼中复杂的情绪。

    “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一直跟在你身边的话，她不会说这么过分的话的……”

    穆如酒有些紧张地绞了绞自己的手指。

    穆如酒没有朋友。

    她没有见过自己的生母，后母自然也没有教过她礼仪，对于穆如酒来讲，寂安是唯一一个不嫌弃她，愿意跟她一起玩的朋友。

    但是现在……

    穆如酒似乎也要失去这个朋友了。

    ——她不能再纠缠寂安了。

    不过想来，她这么聒噪，寂安也应该早就已经厌烦了她了吧……

    穆如酒也不清楚，只是僧人一直不说话，穆如酒便不敢抬头。

    “我、我觉得，我以后还是不要来找你了吧。”

    说完这句话后，穆如酒终于鼓足勇气看向僧人，却意外地对上了僧人那双震惊的眸。

    向来波澜不惊的僧人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一般，他站在那里，直直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她说，我以后还是不要来找你了。

    寂安有些恍惚。

    那骄傲灿烂的人，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穆如酒看着寂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有些没来由的心虚。

    “哈哈，我一直缠着和尚你，你肯定也早就烦我了！”

    穆如酒不会道别的。

    穆如酒从来没有朋友，没有所谓的“亲人”，从来没有经历过告别。

    所以她不清楚，道别是应该哭还是该笑的。

    她不敢哭出来。

    所以穆如酒只能笑。

    她对着僧人咧了咧嘴，笑起来有些傻傻的，像是什么可爱的小动物一样。

    “不过和尚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说句话吗？其实你只要跟我说一句话，我再也不会来烦你的！”

    穆如酒尽量将语气放得轻快，看向僧人的眸光却是染了一层薄雾。

    可能是眼眶有些朦胧，所以穆如酒看不清眼前僧人的神色。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穆如酒总觉得，寂安的嘴巴上下翕动，像是无声地说了句什么的。

    说了句什么呢？

    依照寂安的一贯作风，应当只是念了一句佛号吧？

    那一日，天色阴沉，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场雨。

    但是那一日，僧人离开得早，再没有用手给她遮挡住一片晴天。

    穆如酒恍惚地下了山，被淋了个透。

    小和尚生气了。

    就算他这次不说话，穆如酒也知道。

    --

    穆如酒兑现承诺，很久很久没有去寒蝉寺。

    对于她来说，寒蝉寺就像是一块净土，是她唯一可以暂时躲避那些污秽阴暗的地方。

    但是她太肮脏了，就算是出现在寒蝉寺，都是对寒蝉寺的一种玷污。

    她的出现，会让寒蝉寺蒙羞，会让寒蝉寺的僧人蒙羞。

    既然如此，她还是一直活在那些肮脏污秽之中吧。

    那样干净的地方，穆如酒不要弄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