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人是心理课的两位助教。

    她不会认错。

    因为在裴陌失联之后,&nbp;&nbp;她已经在脑海中反反复复把心理课上的场景回味了很多遍，尤其关注了林老师和这两位助教。

    往外面走的只有他们两个人，那么第三个人呢？

    按照道理说,&nbp;&nbp;如果三个人同样都是助教,&nbp;&nbp;那么应该是一起下班的。

    这让阮莹越发确定了要亲自去教学楼里看一下的念头。

    在电梯缓缓往上升的十几秒内，她取出了魔女的相机,&nbp;&nbp;又随机选中了一张不拍摄于这个副本的照片，用妆容技能把自己的脸变成了另外一个在这个副本里从未出现过的陌生人的脸。

    等到电梯门开的时候,&nbp;&nbp;她已然变成了一个面目全然陌生的人，于是便在楼道内灯光的照耀下，坦然的走了出来。

    顶着这张脸,&nbp;&nbp;即使遇到了什么麻烦,&nbp;&nbp;也大概率不会牵连到她本人。

    708。

    阮莹默默念着这个数字，走过一扇又一扇办公室的玻璃门。

    转过一个弯，阮莹隐约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裴陌。

    一段时间以来一直被吊起的心骤然落地了。

    只见他正站在林老师的座位前，与她交谈着什么，而他们旁边是垒了厚厚一沓的纸,&nbp;&nbp;看上去似乎是他们今天所做的试卷。

    阮莹循着不透明的墙壁作为遮挡,&nbp;&nbp;缓缓的靠近那间办公室。

    他目前似乎没有受到物理上的攻击，不过如果要确定他是否处于安全状态,&nbp;&nbp;她必须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才行。

    毕竟，裴陌直到此刻，都没有回过她电子腕表上的消息。

    阮莹从帆布包里拿出了她早已准备好的滴耳液,&nbp;&nbp;动作干脆的滴了两下。

    在药水进入耳中的那个瞬间,&nbp;&nbp;她立刻感觉到外界的声音变得更加响亮和清晰了,&nbp;&nbp;就像是先前一直存在的隔膜忽然消失,&nbp;&nbp;世界离她更近了,&nbp;&nbp;更真切了。

    ［听力&nbp;&nbp;2的效果已然触发，持续15分钟］

    滴耳液这也是副本中的特殊道具之一。

    她于是贴近了墙壁倾听，左手虚扶在墙面上，指尖与墙面接触的地方便能感受到一阵粉末状的凉意。

    “照您这么说的话，她现在的心理健康状态非常正常，甚至处于中上等，完全无需担心。”

    这是裴陌的声音。

    他在说什么呢？阮莹不由得有些茫然。

    谁的心理健康状态？

    她忽然感觉心脏咚咚直跳，脑海中出现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对的。”

    林春扬老师的声音依旧那样温和平静，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不愧是心理学老师，在人际沟通的技巧方面，她确实比普通人更胜一筹。

    “你还是有点放心不下，是吗？”

    她的声音中带着感叹和了然般的笑意。

    裴陌的语气低沉下来：“那么，您觉得……”

    “怎么了？”

    “抱歉，我没有质疑您的意思，但是我想确认一下，这份心理检测报告的结果一定准确吗？或者说，有没有不准确的可能性？”

    听到这里，阮莹心中升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

    换做平时，他一定不会将同一个意思说成两个问句，这么反复拖沓的语气，只能说明他比较在意，可能是在意自己有没有在林老师面前失礼，也有可能是在意一些其他的东西，导致心里有些焦急，没有管理好沟通的话术。

    希望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阮莹在心里默默祈祷。

    她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既有紧张，忐忑，和预感到结果的恐惧与伤悲，同时又是喜悦的——为了他没有遭遇危险而庆幸不已。

    听到裴陌的问话，林老师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多虑了，这份问卷上的题目非常丰富完整，准确率应该是同类问卷中最高的了。”

    “你所描述的心理测试问卷不够准确，那只适用于答题者故意不想客观的呈现自己的精神状态，所以故意选择看上去更加健康的答案。”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顿了一下，语气上扬，带着点自豪。

    “但是在这份问卷中不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因为这里面包含一些指向不明确的问题，甚至于让你选择一幅画，一首音乐。而这种题目没有受过专业培训的人是根本看不出哪个选项比较好，哪个选项比较坏的。”

    如果林老师说的是真的……

    阮莹不由得觉得有些茫然。

    难道她自己是受过专业培训的心理师吗？

    不然她怎么就可以一眼就看出来哪个选项对应的是抑郁，哪个对应的是狂躁症呢？

    但是，她从来不记得自己有接触过心理学相关的任何东西啊。

    这也太奇怪了。

    一时之间，阮莹的思绪有些混乱。

    而在办公室里，林老师继续往下说道：“所以他们也就无从掩藏自己。大量的模糊性题目会使他们在无意识之中暴露最真实的面目。”

    “那就好。”

    裴陌似乎松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现在即使没有人陪着她，关心她，她也不会有轻生的念头，或者是再度陷入精神紊乱的状况是吗？”

    这些话说得，阮莹心头一跳，那种被自己强行压抑住的情绪又翻涌上来，让她不由得不相信。

    裴陌很可能是在说她。

    “根据报告结果来看是这样的。”林春扬老师给出了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但是也不排除她之后遇到了什么非常具有打击性的事情，使得心理状态再一次跌落谷底，不过这种概率还是比较小的，毕竟那些能给人彻底性打击的事情并不常见。”

    “我明白了。”裴陌礼貌的答应了一声，然后敛下眼眸，若有所思。

    “你今天帮我批卷子也费了不少功夫，我可以给你一个小小的建议。”

    林老师见他陷入沉思，似乎在犹豫着什么，也能猜到几分他的心事，尽管不那么完全，但也不离十。

    “如果你和她本来不是很熟悉的话，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适当的拉开一些距离。”

    “就像你所说的，之前因为你的担心，你刻意接近她，给予她关爱，在此过程中也发现她的状态确实好起来了。”

    裴陌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答话，显然是等着她继续将话讲下去。

    “现在她既然已经恢复正常，那么你是时候可以放手了。如果你再继续像以前那样为她付出，一直陪着她，那么她很可能对你产生依赖，将你视作她最重要的人。”

    “一旦这种情感产生了，而你又放纵它们愈演愈烈，它们就会成为你的束缚。”

    林春阳老师不徐不缓地说着，办公室里回荡着她温和的声音。

    阮莹不由得微微抿唇，只觉得心里一阵寒流涌过，却找不出宣泄口，只能停留在身体里淤结盘旋。

    会这样吗？

    她不由得问自己。

    但随即她也迷茫了。因为她发现，她不知道答案。

    而她对人的潜意识非常了解，如果她无法作出很明确的否定，那么就说明这件事十有是成立的。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不会的，不要这样。如果她真的对裴陌产生了那种依赖，甚至把他当成自己的精神依托的话，这对于他来说将是沉重的负担。

    她明明希望他能过得更好，明明再往这个方向上努力……她又怎么能接受自己的存在很有可能会拖累他呢。

    原来是这样。阮莹那模糊的记忆碎片忽然被点亮了一个角落。

    在很久之前，她刻意拒绝了很多希望成为她朋友的人……好像也是因为这方面的缘故，而两者间的区别当然也存在，只是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

    办公室里继续传来林老师一个人的声音，裴陌从始至终都没有答话。

    “因为在情感依附产生之后，你如果再想远离她，她的精神世界就可能会因为你的远离而崩塌。”

    “所以，如果你没有做好成为她一生中最亲近的人的准备，那么现在就是你远离她的最好时候。”

    “这样的话，她可以在与外界的接触中慢慢养成独立坚强的精神世界，而你也避免了一直背负着她的风险。”

    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再响起时，已然带了一丝笑意。

    “我看得出来，你如此强烈的想要获得她的测评报告，就是因为你本来就抱着这种想法而来。”

    “假如你是打算陪她一直走下去的话，你根本没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又这么心急的想获得她目前的报告，毕竟你们之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阶段性的报告对你而言是没有那么重要。”

    这话语虽然平静温和，却让阮莹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如堕冰窖。

    而最令她感到心颤的是，裴陌没有反驳，从头到尾都没有。

    “我不知道你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这么关注她……毕竟我看得出来你们原本可能是不太熟悉的，不然你就可以直接问她或者带她去做咨询，也不会拐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去得到她的心理状态报告。”

    “也许是出于愧疚吧，或者是同情，怜悯，我说的对吗？”

    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林春扬老师对于剖析别人的心理非常感兴趣，尤其是对于那些看上去冷漠或内敛，不会轻易表达内心情感的人。

    而裴陌正是她最感兴趣的类型。

    “你的规矩意识很强烈，从中可以看出你的道德责任心比较强，有自己的原则和主张。”

    阮莹木然地听着她徐徐分析，心情竟然平静了，再也不能被撩动起半丝涟漪——就像是一颗石头在湖水中沉沉坠落，到达了水底，从此沉寂下去。

    林老师分析的不无道理。

    她既然能在心里这样有闲情逸致的感叹。

    裴陌不喜欢小动物，不喜欢狗，但他也会在末世副本里把骨头随手扔给路边的流浪狗，而不是丢进垃圾桶。

    那么他对于她也是一样吧。

    其实也谈不上有多喜欢，但是因为偶然间升起的怜悯和愧疚，想要帮她一把。

    她理应感激才对，感谢他如此富有同情心，从而施舍她的帮助……又为什么要难受呢？

    阮莹这样说服自己，只是一颗心却宛如在风雪中被塑成了冰雕，平静默然，既不顺从，也不反抗，就这样一下一下的维持跳动，拖延着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