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倾的话果然应验了。
在心理干预和骤然服用的大剂量药物的双向作用之下,阮莹的精神状况进入了短暂的混乱期。出生以来所遭遇的全部痛苦本来早就应该让她心理扭曲,只是被她的善良和理性所压制住了,而它们在这种时刻终于全部发作。
她的自控力和调节能力完全被破坏,心中最压抑和负面的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被挑逗了出来并无限放大。
为什么他要抛弃她?
她明明不愿意回来,明明知道回来了没有什么好结果,但是为什么又要答应他呢?为了让他安心,让他父母安心,为了他将来不用承受痛失恋人的苦,能遇到一个健康的完善的女孩□□人……但是这些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她不愿意啊,她为什么要牺牲自己去成全他们?而他们甚至都不明白自己牺牲了什么。
在失控的情绪之下,她眼前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幻觉,有时候看见他来了,不由得欣喜若狂甚至想从座位上站起来,但是下一刻视线一花,又只剩下了一片空荡,视野里唯有房间里那四堵徒然站立的白墙。
为什么他就没有发现呢?没有发现自己其实不愿意,不想和他分开,不想回到了这个牢笼里……她可以少活几年,甚至可以明天就死,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人过哪怕一秒钟的快乐生活。
在这种悲伤与绝望的冲击之下,阮莹的行为开始不受控制。
她偷偷拿出那个裴陌为她买的手机,一遍又一遍的给他打电话。
有时候养父经过他的房间,也会看到这一幕场景,他却只是微笑,神色间竟有一种难以捉磨的鼓励和欣慰。
“恨他吧。”
他用一种和蔼长辈的语气说道,声音温柔,向在循循善诱。
“你应该恨他的,这世界上没有谁比你更有资格恨她了。”
凤倾一边这样说着,观察着阮莹的表情,狂热的想从她身上获得点什么反应。
他想要确认他在她心中埋下的欲念种子是否发挥了作用,是否会侵染她神格最原本的构架,随着她人格的苏醒而但容易产生恨意。
他乐得做这种实验,生活漫长而无聊,他喜欢从这种事情上寻求一些新奇的满足感。
阮莹知道他不怀好意,所以并不理他。
她只是坚持着给裴陌打电话,这件事几乎穿插在了她的整个生活中。
然而无一例外,全是无人接听。
偶尔清醒过来,恢复几分理性时,阮莹便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助和绝望,后悔自己怎么能恶劣的骚扰他,后悔那决堤而出的崩溃情绪。
可惜有些事情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加强量的心理药物副作用也非常明显,大部分时间里她都处于错乱状态。
尽管消息宛如石沉大海,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在各个有可能的平台上试图联系他。
她疯狂的给他发短信,从手机里一切与他有关的软件里给他发消息,无论是社交软件还是联机游戏……她又登上互联网把所有邮箱都登录了个遍,给他发各种各样的无言的空白邮件。
但她得到的便是那意料之中的杳无音讯。
而有些平台上,她甚至于连消息都发送不出去,只能看到一个灰色的弹框[您已被对方拉黑],在理智正常的时候她尚能接受,明白这只是裴陌受到父亲要求之下的无奈之举,但在濒临崩溃之时,这样的拉黑却成为了最后的一根稻草,让她甚至连哭声都发不出,只觉身上忽冷忽热,脚下忽重忽轻,也不知身在何处。
或许在天堂吧,也有可能是在地狱。
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一个半死的人,浑浑噩噩,分辨不出这世间的各种色彩。
其实……死了也可以?
她的笔袋里就有好几把精致小巧的美工刀。养父母虽然不会明着挑逗她这么做,但是在给她制造自残的机会这件事上,他们还是非常积极的。
在混乱的意识的支配之下,阮莹伸手推开了美工刀的刀片,银色的刃口在室内的冷光灯下折射出一道道诡谲的光芒,像她脑海中不断跳动的神经,又像在幻视时眼前出现的雪花。
在冰凉的刀片贴近皮肤的一刹那,骤然感受到的凉意让她清醒了一瞬。
仅仅是那电光火石般的一瞬。
她忽然想到了裴陌,他的容貌,他的声音,他曾经和自己说过的话和他所有的请求——
他希望她能好好的,健康快乐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像其他人一样,开心时能开怀的笑,伤心时能无所顾忌的哭,想要登高望远就可以爬上山巅,想要看极光就能背上行囊去极地。
他是那样珍惜生命,自己的,他人的,她的。假如他知道自己甚至想要伤害他拼命保护着,未知奔波操劳,诚心祈愿的身体,他该有多难过啊。
她不愿意看到他失望,更不想让他的付出毁之一旦。
自杀,自残……让他们仅仅存在于一个不会不付诸实践的念头中吧,她会接纳他们,抵触它们,将它们最终融化……她会保留着上天恩赐的,完整无瑕的身体,和那历经苦难的脆弱却坚忍的灵魂。
抱着这样的信念,她终于放下了刀片,将他们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久坐之后忽然站立使她感到一阵供血不足,又软软的跌靠在了旁边的柜门上。
……
好在这难熬的混乱期终于度过了。
随着疗程进入正轨,阮莹的身体状况一日日的好起来,意识在大部分时间都能保持清醒。
凤倾果然信守承诺,精心的为她设计这疗养方案并一丝不苟的实施,中间没有做过任何手脚。
而阮霖风向来是凤倾的狂热追随者,他说什么她都会毫无保留的听从,因此也配合凤倾的治疗,不再对她恶言相向,有时候甚至会表现出一个正常母亲的关心。
在这种按部就班的生活和循序渐进的治疗之下,她慢慢的可以与外界接触了,甚至在父亲的安排下重新回到了学校。
但她并不上学,做作业只是偶尔听课,在旁边自习。
听说这件事是母亲的强烈要求。她似乎受不了她天天待在家里占据父亲几乎所有的注意力。她会感到嫉妒,想把她赶出去。
生活是那样平静,像把一天的日程拍成视频每天重复放映一样,这种平顺滑过的时光拥有一种奇异的治愈功效,让她恍惚之间似乎忘记了之前曾经拥有过的美好时光,仿佛它们注定只是昙花一现。
但是思念,却依旧牢牢的扎根于她的心底,渗透在每一呼吸中。
也许她真的可以重获健康,也许养父偶尔良心发现饶过她了一回。
随着一粒粒药丸的服下所带来的舒适的生理反应,阮莹慢慢的开始积攒起信心,也在无意中申请了几分期盼。虽然当停止服药的时候,她的症状会反弹出现,继续让她倒向混乱,但她毕竟感觉自己有好转的迹象了。
几个月的时光就如白驹过隙那样一闪而过。
人也许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会在现在的环境里淡化回忆里的一切。她时常想起裴陌,然后在心里悄悄的想,他现在会不会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会不会淡化了对她的感情?
在情绪敏感的时候,她总是喜欢胡思乱想,但想起他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她心里就立刻安定了下来。
理论上她总会有种种忧惧,但是当她真正的把那些想法落实在她所爱的具体的人身上去设想,它们都不足以称之为忧惧了。
他是那样好,值得她全心全意的爱和信赖。
阮莹时常会看像客厅角落里的摄像头,然后朝那个方向微微一笑,或是趁父母不在悄悄的走过去那里说一会儿话。她知道他在那边,也许就在镜头前,也许就可以看见她。
这样缓慢向好的生活在高考前一个月的时候却被一件突如其来的意外所打破。
5月1号,当全国上下都在庆祝着劳动节的三天长假时,她的养父母双双出了车祸,医院传来的消息是他们不治身亡。
像是镜头戛然而止一样,她的生活被按下了暂停键。
阮莹茫然的面对着这没有任何征兆的意外,懵懂之间感受到了几份命中注定般的悲剧。
没有了父母的监控后,她走出家门自己购置了电子设备,开始重新接触网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才从招生组的老师那里得知裴陌已经在5月1号去国外做交换生了。
她这才忽然想起,裴陌调取监控的时间限制是半个月,如果他刚好在去国外之前看过一次监控的话,那么接下来的15天里他都没有办法获知自己的情况……而养父给他限定的查看监控时间似乎正是每个月的1号。
想明白这一切之后,阮莹那一颗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之前不良的预感在此刻得到了应验。
凤倾……果然不会就这样放过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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