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州。
三月水患。
大片大片的庄稼地被损毁。
那些洪水夹杂着泥土好像猛兽一样从上流倾斜而下。
太姥山。
几道身影立在山头。
右侧那位羽扇纶巾的书生指了指山坳间的田地,低声道:“主公,水患连绵三月,上游蓄水已经达到历史最高位,只怕最后这些良田也保不住了。”
中间男子宽阔的肩膀,相貌不凡,周身流转着人主气象。
只是这气象隐隐有些衰败。
他注视着下面的滚滚河流,叹气道:“胸中有天下万民,能慷慨而歌,不畏险阻,方为英雄,可惜天不假我,经此一役,我宋阀气数尽矣。”
左侧那位容貌姣美的女子当即道:“爹爹!我宋阀只要这次能保存自身,将来未必没有逐鹿中原的可能啊。”
宋问缺看向女儿。
心里叹口气。
他这辈子干过不少惊天动地的事情。
可要说最满意的?
那就只有眼前这个女儿了。
宋玉若!
绝色榜上的女人。
绝色榜给出的四字评语是“闭月羞花”。
姿色昳丽,明眸皓齿,一身淡粉色的长裙更好像花儿一样。
在闽州不知道引动多少青年俊彦心动。
不过宋玉若却眼界极高。
一直洁身自好。
宋问缺看向女儿,摇头叹说:“这三十万石粮食只怕就是最后的余粮了。”
宋玉若问:“怎么可能?不是还有七十万石吗?”
宋问缺看向右侧书生,叹气说:“文山,还是你来说吧。”
余文山当即道:“小姐,南唐赠与我宋阀粮百万石,可却闹得沸沸扬扬,甚至首批只有三十万石,你说其他两阀会不会抢?”
宋玉若脸色登时一变:“这是要我们三阀相互倾轧?他南唐好坐收渔翁之利?”
余文山微微颔首。
宋玉若立刻把握住细节,问:“那余叔叔,我们不能不要这批粮食吗?”
余文山摇头说:“阀内余粮已经不多,撑不了几天,不要?两万大军只怕立刻就要死,拿下这批粮食,我们至少还能掌握主动权,玉若,这是阳谋啊!”
宋玉若气呼呼说:“那这南唐也太坏了吧?”
“坏?”
余文山笑了笑,说:“自古成王败寇,我宋阀交好南唐,不也和蜀国眉来眼去吗?只有永恒的敌人,没有永恒的利益,玉若你还年轻,以后会懂得。”
宋问缺道:“文山说得不错,接下来只怕我宋阀只能做个富家翁了,可惜三十年经营,一招雨打风吹去。”
言语里不甚唏嘘。
宋玉若问:“爹爹,难道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
宋问缺点头说:“阳谋之所以是阳谋,就在于看破也不能避免,使出这一招的陈奉义毒辣啊。”
宋玉若讶异说:“什么?陈奉义?他不就是个纨绔吗?”
宋阀依附于南唐。
对南唐主要人士都有了解。
宋玉若同样如此。
在她心中。
陈奉义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家伙。
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计谋?
宋问缺道:“不会错的,南唐其他人我都了解,哪怕是周娥皇母仪天下,也想不出这样的招数。”
“这一招剑走偏锋,偏偏又堂堂正正,狠辣啊。”
宋玉若问:“爹爹,你是不是夸张了?”
宋问缺摇头道:“董其浩被处死前,派人送来书信,要我提防这个陈奉义,能让董其浩特别叮嘱,这个陈奉义不简单呐。”
宋玉若问:“可是单凭一封书信,是不是太武断呢?”
宋问缺摇头说:“书信可以作假,但将星不能!文山,你也看过甘宁了吧?”
余文山叹气说:“此人短短一周就整肃军纪,再加上精通水战,我宋阀无一人能敌,只怕北宋也没有这样的人才。”
宋问缺道:“玉若,你知道这甘宁在没有成名前,是做什么的?”
宋玉若问:“难不成和陈奉义有关?”
宋问缺淡淡道:“陈奉义是神都有名的纨绔,喜欢流连风月,每一次去,这个甘宁都是护卫。”
“啊?”
宋玉若愣住了。
将星之才不可多得。
任何一位都要扫榻以待。
哪怕他们宋阀也会全力追取。
结果这样一位帅才居然只拿来当护卫?
这个陈奉义也太暴殄天物了吧?
宋问缺摇头说:“良禽择木而栖,能让这样一位将星心甘情愿得追随,陈奉义绝对不简单,这也是我推测这项计谋是陈奉义主使的原因。”
宋玉若彻底愣住了。
她没想到心目中的纨绔居然是这种人。
当初!
宋阀和南唐交好。
爹爹还曾想过把她许配给陈奉义。
当时没把她气死。
结果竟然是我高攀了?
她问:“爹爹,那现在怎么办?”
宋问缺道:“南唐势大,不可力敌,可三十年基业不能眼睁睁看着消散,玉若,接下来西蜀会派遣使者,四皇子孟天都!此人乃是蜀帝四子,同样天资绝伦,爹爹要你在他和陈奉义间挑选一位,为我宋阀留一线生机。”
宋玉若愣住了。
心中不愿。
可看着爹爹这段时间鬓上的白霜。
“爹爹,女儿会尽力的。”
宋玉若低低说。
......
南唐。
神都城。
周娥皇回到瑶光殿就闷闷不乐。
她还在为刚才只吃了一碗米而耿耿于怀。
青衣女侍见状,笑说:“殿下,您对陈奉义真的不一样呢。”
周娥皇柳眉一挑:“有吗?”
青衣女侍说:“殿下您没察觉到吗?您和陈奉义在一起,无论是喜怒哀乐,都更鲜明点呢。”
周娥皇说:“我怎么一点感觉没有。”
青衣女侍笑说:“就拿中午这米饭来说吧,换别人,您哪里会动气,这米饭再好吃,不过就是果腹之物罢了,可到现在您还在生他的气呢。”
周娥皇脸色微变,旋即说:“本宫就是气不过,居然故意拿小碗,还说什么府上唯一一只玉碗,本宫差他那碗米饭吗?”
青衣女侍笑说:“殿下,您看,这不就是动气吗?不过要我说,陈奉义他肯定对殿下没有恶意。”
“哦?”
周娥皇脸色再挑。
青衣女侍解释说:“奴婢虽然看不清楚原因,却能感觉出来,他很抗拒入朝为官,甚至如果不是您,他可能都会推辞神都卫的职务。”
“就拿这次的商行来说,要不是您开口,他肯定不会同意入股的。”
周娥皇问:“这不能说明什么吧?”
青衣女侍分析说:“他拒绝皇室或者周氏,就说明有足够的底气,根本不惧这两家,而只选择您个人,这说明什么?他只愿和您交好啊,您不是一直担心背后无人吗?这不就是一个最好的帮手!”
周娥皇眉头一蹙。
菊卫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啊。
都怪这混蛋!
把自己气得智商都降低了。
“你继续说!”
周娥皇淡淡开口。
青衣女侍说:“殿下,我觉得,再没有比陈奉义更好的合作对象了,不贪财不恋权,心中怀有大义,就拿这粮食来说,谁都知道这是了不得的东西,可他还是愿意拿出来,这是念着天下万民和您。”
周娥皇问:“还有吗?”
青衣女侍说:
“殿下!奴婢觉得他对您也不一般。”
“虽然只给您盛了一碗饭,可却送了我一袋。”
“难道他不知道我是您的人,送了我肯定会转手交给您?”
周娥皇脸色再变。
片刻后。
她咬牙问:“这么说,本宫还得感谢他?”
青衣女侍笑说:“那奴婢可不敢说。”
周娥皇哼了声,忽然觉得自己没那么气了,说:“既然如此,那这米饭本宫不吃白不吃,着御膳房烹制,本宫非要好好尝尝这味道,吃它三大碗。”
青衣女侍当即笑起来。
片刻后。
周娥皇就在这寝宫内用餐。
软糯可口的白米饭。
周娥皇很没出息得连干三大碗。
青衣女侍笑说:“殿下,得亏没在陈国公府,不然陈奉义他肯定会笑话您。”
周娥皇柳眉一挑,哼道:“他敢!”
青衣女侍笑而不语。
而这时。
门外传来通报。
户部农司几位主事都已经赶到德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