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尉董重一双睁不开的眯眯眼,总是闪着憨厚的光芒。
配上他那胖乎乎的身体,和八字胡,给人一种靠谱的安全感。
十米外董重跳下高头枣红大马,一抱拳道:“杨大人,来迟了,来迟了。”
杨彪颇为诧异,他一向看不起皇亲国戚。
董重是董太后的侄子,借助董太后上位的人,能入他的法眼?
抬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来帮助自己的。
“董将军,些许小事,怎么能有劳您大驾。”
杨彪立刻抱拳回礼,眼睛里满是征询和疑惑。
也没有请你来啊?还带着这么多粮食,哪来的?
“今日我巡查宫门值守,听说有人胆敢绑架令公子,我就......”
董重压低声音,道:“我刚好看到押解粮草的队伍,就让他们往这里拐拐弯......”
再看董重,杨彪忽然发现,他的眼睛里竟然迸射着智慧的光芒。
“我有多少时间?”杨彪问道。
“子时归库,还算当日,晒晒粮食,陛下不会怪罪。”
董重说着话,侧过身看了看司隶校尉袁绍,缩了缩脖子,继续道:
“御史参我的话,杨大人照拂一二即可。”
“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定当重谢!”杨彪抱拳郑重地施礼鞠躬。
董重连忙回礼后,快步地走向袁绍。
一瞬间高大肥胖的身体乎矮了一截,上去颇为巴结地道:
“袁大人,你也在这里啊!”
站在背后的杨彪一阵错觉,似乎刚才睿智的董重消失了。
此时,是个又胖又傻的傻大个......
一箭之地。
王五扛着大刀,吊儿郎当地站着,翻眼打量着前方。
黑压压的粮车,像是蚂蚁一样有序地走来,停在村口。
他很满意。
自从回来看望母亲,他发现,外面他再努力,也改变不了母亲快要饿死的命运。
所以,他放弃了黄巾军所有的荣耀,留了下来。
他只想活着,和他母亲一起,和王家村一起——活着。
小院内。
杨德祖清楚地看着前方的阵型。
二三十辆辆车构筑了防线,一百多人手持弓箭或弓弩。
四百多人,或刀,或枪,或戟。
王五一人对抗不下四百多人。
气势不输。
绑票不是这么玩的,你们很不专业。
这样是吃不上粮食的!
杨德祖看了一眼一无是处的狗奴才王四,装着很随意地问:“村里王五最大?”
王四摇了摇头,有村长,有族长,真要论辈分,王四和他都是孙子辈的。
“村长,族长,都饿死了。”阴凉处有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嘶哑着嗓子说。
院子静默。
仿佛是位村长或族长默哀,又仿佛是为当下严峻的形势窒息。
“王五的娘,应该最大。”
“有吃的,先紧着她。”
有人附和。
“王四,去请他老人家来看粮车,她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粮食。”
心脏怦怦地跳着,杨德祖又补充道:“村里其他人都可以来看。”
王四迷茫地看了一眼他,想问,却见他转过头继续看外面,连忙闭上了嘴巴。
王四看了看身后的三间茅草土坯房,这个院子就是王五家的,王五他老娘就在屋里坐着。
刚才他打水时,那老太太还和他打招呼,有必要请到这里吗?
“老人家,那个是我爹,那还有大锅,我让他给大伙熬粥喝,怎样?”
背上,王五的母亲轻若无物,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皮肤松弛,像是老猴精一样。
杨德祖一手拖着她,一手指着院墙外的景象循循善诱地说。
“我老婆子眼瞎,看不见...有口粥喝,是好...两天没吃东西了。”
“婆婆说了,想喝粥,你们想不想?”
有人转着眼珠狐疑,有人开始皱眉头。
王五做的事儿,他母亲不清楚,但是这些人都是明白人。
但是,两三天没有吃东西,刚才又闻到了粥香,肚子咕噜噜自己叫个不停......
“想喝粥,就听我的,叫上所有人,咱们去谈判!”
杨德祖觉得他胆大包天,在走钢丝......
棚子外。
谈判自然不能用杨彪,大儒,太直。
板着个脸,时刻要与世间的邪恶作斗争,何况是一群绑架他儿子的强盗?
袁绍也不行,太高傲,身为司隶校尉,有监察百官之责,专门怼人,三公九卿,除了自己,无人不怼。
刁民在他眼里,那就是懒得理的蝼蚁。
董重?他能把哪个脚指头该朝前,已经出人意料了,你让他谈判?
杨素想去,却被丫环死死的拉住。“小姐,你别闹,咱们是偷跑出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廷尉陈顺。
眉头深锁,一副忧国忧民的忧郁形象,而且不惧黑恶,非常适合与罪犯打交道。
轻咳一声,陈顺向前一步,“杨大人,我去跟他谈谈?”
杨彪连忙抱拳,深深地施礼,“拜托陈大人了。”
陈顺眼睛不大,却透射着一股寒光,抬步转身,。
身后十几米弓弩手,远远地跟着,同样是浑身煞气。
王家村能走出来的人多数是男人,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皮肤棕红......
女人极少,除了光着身子的半大小女孩。
没有片褛蔽体!
女人站在堂屋的门槛里面伸头张望,眼神里充满了对粥的渴望。
有泼辣的女人披着家里的破布,悄悄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从后院走到路上,路过了七八家房子。
杨德祖的心如坠冰窟,贫穷如斯,枉为人。
是他,宁死!
本是反挟持人质的脱身之计,现在忽然觉得,背上王五他娘沉甸甸的。
不喝粥,枉为人!
“放了杨修,我给你们留下一车粮食!”
廷尉陈顺冷眼观察着王五,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
“我娘的时日不多,我想让她多吃几顿饱饭。”
王五淡淡地说,刀握在手中,世界就在握在手中。
信人,不如信己!
“全部留下?十里八乡的难民全部涌来,也就够吃两天!”陈顺很有耐心。
王五沉默。
“你可知道我们来了多少人?如果谈不拢,还会有人来?”
见过硬骨头,用烙铁一根一根敲碎即可...
见过倔强的人,往死牢里关三年就会变成狗...
人,都有软肋。
就看你能不能找到。
“大人,家里都是妇孺,老人,他们走不动,城门外的粥棚,他们去了,家里人死的更快...”
望着黑压压的人头,王五也动容了。
得到粮食,放了杨修。
之后呢?
官兵杀光他们再抢回粮食。
他一个人的躯体。
挡不住那一支支利箭。
杀不完数不清的官兵。
天公将军!
地公将军!
大贤良师不行!
他更不行!
廷尉陈顺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可怜的人,可怜的事,他见得太多。
哪个庙里没有屈死的鬼?
如果心境乱了,他就不做廷尉了,回老家放羊得了。
“放了杨修,我给你留两车粮食!”
千斤粮食,二百多人省着吃,可以苟且半月。
问题是,官兵会放过他们?
如果半个月后,他连举刀的力气都没有时,会是什么下场?
与他们一样吗?
想回头看一眼岣嵝在房前屋后的父老乡亲。
忽然,王五从陈顺脸上看到了震惊。
不仅是他,面前所有人,全部是一脸惊奇。
他后退两步,防备着官军,吃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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