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知道什么?”听到章青酒说出这句话,婉柔猛地站起身来,船身晃动她整个人都似在风中飘摇,像是随时要掉下去。
可她却像没有察觉到一般,只一双漆黑的眸子死死地盯着章青酒,试图想要从她眼中看出点什么。
可偏偏,坐着的人神色淡定,表情自若,任由她怎么瞧,都看不出半分端倪。
章青酒嘴角弯了弯,轻轻抬起头,看了一眼岸边,“坐下说吧,站着风大,当心话被吹跑了。”
婉柔神色再度一变,攥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后咬牙再度坐下。
“我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你若是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没意思了,不是吗?”章青酒轻笑一声,目光落在婉柔的脸上,“倾国倾城的美貌,可以吸引人流连忘返,但要魅惑人心,却还是不那么容易吧?”
“谢郎与我是两情相悦。”婉柔咬着唇开口。
像是反驳,但更像是狡辩与控诉。
章青酒低低一笑,抬头看着天上,叹了一口气,“你既然能够听得懂我说的话,就不要再和我藏下去,否则过了今日,他不见得能见到明日的太阳。”
婉柔身子哆嗦了一下,眼里满是挣扎,指甲抠入手心都浑然不知。
但她整个人却很是安静,坐在甲板上,风扬起她的发梢,永远打理得一丝不苟的精致发髻,在太阳光与水波的双重映衬下,泛着粼粼的光。
美好。
可惜,易碎。
许久,婉柔抬起眸子,眼底的挣扎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化不开的感伤,夹杂着点点少女怀春时的向往,“章公子,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吗?”
章青酒挑眉,点了点头。
顿了一下,又道,“但别太长。”
婉柔一愣,看着一本正经的章青酒忍不住笑了,“章公子一定没有心爱的人吧。”
否则,怎么会不知道有些美好,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回味都不够,说上千言万语都不足呢?
章青酒嘴角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蹙了蹙眉,没有开口。
“还记得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上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大事情,秋日科考结果出来,新科状元打马游街,所有的人都欢天喜地地出来看这位年轻俊朗的状元郎。”
“那是我第一回见他,他骑着高头大马,戴着翎羽官帽,威风凛凛又谦逊有礼。”
婉柔一边说,一边在嘴角荡漾出一个弧度,轻轻浅浅,温温柔柔,说着说着,她抬起头看向章青酒,“你是不是以为这就是我对他一见钟情的时候?”
章青酒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婉柔见她不答,挑了挑眉,便继续说了下去,“没有那么好的开始。”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暖和,整条街道都很热闹,唯独我……我觉得暗无天日。那年我爹病死,我和我娘来上京城投奔亲戚,结果亲戚根本就不认我们,我们母女二人流落街头足足一个月。他成为新科状元游街的那天,我已经在街头跪了足足三天,只求有人把我买回去,将我娘下葬。”
“眼看有个人都说好了要给我一两银子,眼看着我就能有栖身之所,能够把我娘葬了,他来了。”
“就这样威风凛凛,所有的人都要给他让道。原本说要买我的人,随着热闹一来,立马不见了踪影。还有人上来赶我,让我赶紧走,别挡着路,冲撞了状元郎。”
“我只好把我娘拉到一旁,看看到底是谁。你知道吗,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是想把他拉下马的,凭什么他可以这样光鲜亮丽,我就得如此被人轻贱?”
婉柔的眼角隐约闪烁着泪花,凄然一笑,抬起袖子用力一抹,“我承认我心肠歹毒,可是凭什么世事如此不公?!”
“所以呢?”章青酒问出了自从婉柔开始回忆以来的第一句话。
“所以我就上前拦住了他,本想给他一个难堪,谁知他却给了我五两银子,还笑着告诉我,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婉柔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你瞧,我一个六岁的小姑娘的心思都能够这般歹毒了,他一个二十岁的大男人竟没有看出来,多么可笑。”
“可能就是坏人要遭报应吧,我用那五两银子埋了我娘,本来还剩下三两,结果却被人偷了,兜兜转转,我就被卖去怡香楼。”
“本来以为这辈子就一条烂命这么过了,谁知道,又碰到了他。刚去怡香楼,我还只想卖艺不卖身,被打被罚,那一次我逃了,在门口差点儿被活活打死,又遇到了他,他又救了我。那一年我十四岁,他已经认不得我了,但我怎么可能忘记他?两次绝望,两次都是他给了我希望。”
“所以我爱上了他,只可惜他妻子贤惠,女儿烂漫,哪里会与我这样的人有什么纠葛,我本也想放手,直到有人给了我一面镜子。”
章青酒眯了眯眸子。
“他说,我只需日日用那面镜子照一下,便能青春永驻,越来越美,天下男子皆能迷恋于我,我爱的人也会倾心于我。”婉柔说道这儿,眼神里多了几分甜蜜,“所以我就照做了,八年了……围在我身边的男人不计其数,而他确实眼里只剩下了我。”
“可是天底下哪有白占好处的交易?”章青酒摇了摇头。
“我知道。”婉柔嗤笑一声,“怡香楼是男人的销金窟,色令智昏,我那儿就成了情报的收集点,除了这次……应该是你知道的,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这是我这八年来,唯一一次做过的不同的事情。”
说着,婉柔垂下了眸子。
本以为只是一件小事,却没有想到捅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知道给你镜子的那个人是谁吗?”章青酒道。
“我不知道,他来的时候都是晚上,每次和我见面都用面具遮脸。”婉柔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你怎么会知道镜子的事情,但是,我从未想过害他。”
不知道是谁?章青酒沉吟了一会儿,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以为这些害不到他,可你知不知道,这桩桩件件都是在往谢自安身上下套吗?”
“怎么,怎么会……”婉柔大惊,“你的意思,是我害了他?”
章青酒眯了眯眸子,“你可知,他的命数因为你,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看到谢自安的第一眼,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对劲了。
人有三魂七魄,但谢自安少了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