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叔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闻言手指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眉毛,“你想到什么了?”
萧三郎摇头,“我什么也没想到,从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你的声音很熟悉,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我仔细想过,十五岁之前在京城,我应该没见过你,十五岁之后在大杨镇萧家村,我也没见过你。
我记忆唯一模糊的地方就是从凉州到萧家村的路上,那一个月我昏昏沉沉的,根本不记得路上发生过什么,更加不记得见过什么人。
所以我断定应该是在那时候听过你的声音,而你又会医术,想来想去,将我从凉州带到大杨镇的人应该是你吧?
也是你用药改变了我的模样,是吗?”
华叔从怀里摸出两颗核桃,拿在手里不停地盘着,只是盘的节奏有点急促,两颗核桃摩擦的声音有些刺耳。
他没回答萧三郎的问题,而是看向对面坐着的徐氏。
“事到如今,你还打算隐瞒他真相吗?”
徐氏放在膝盖的手轻轻一颤,下意识想去握竹竿,伸手什么都没摸到,才想起自己是由白芷搀扶来的。
她颓然地将手放回膝盖上,无意识的摩挲着,许久,嘴唇轻颤,“你说吧。”
华叔盘核桃的动作戛然而止,目光却比刚才亮了两分。
他看向萧三郎,道:“其实将你带出凉州的并不是我,而是她。”
他伸手指了下徐氏。
萧三郎浑身一震,错愕地看向徐氏,“这不可能......”
话音未落,他看到徐氏脸上缓缓滑落的泪水时,声音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望着徐氏,声音沙哑得厉害,“为什么?当年你并不认为我是清白的,不是吗?”
徐氏长长叹息一声,“当年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接受你不是我亲生儿子的事,紧接着又发生了那件事。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并不是真的不相信你。”
萧三郎呼吸沉了两分,抿着嘴唇没有说话,似乎在消化徐氏的话。
徐谦不知道何时凑到苏悦旁边,小声嘀咕:“喂,我能叫你表嫂吗?”
苏悦本来正全神贯注地听萧三郎和徐氏说话,试图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
徐谦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扭头撇了一眼徐谦。
只见徐谦正抱着膝盖,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揉着膝盖,一边低声同她讲话。
苏悦双眸微眯,“你想说什么?”
徐谦小声道:“你不想知道当年表哥发生了什么事?”
苏悦挑眉,“说来听听。”
徐谦立刻挪了下屁股,凑近苏悦,“阿琛表哥的身世曝光后,姑母十分痛苦,一度对表哥心生恨意。
当时许多大臣上书,以表哥身世不堪为由,要求陛下废除阿琛表哥的太子之位。
过了几日,阿琛表哥进宫,姑母没见他,却吩咐宫人端了他爱喝的茶。
阿琛表哥喝了茶去见陛下,谁知道后来却有内侍禀报他在宫里调戏了宫里的嫔妃。
宫人们发现的时候,那位嫔妃已经死了,而表哥手里却握着一把带血的刀子。
当时所有人都认为是表哥调戏嫔妃不成,恼羞成怒之下动手杀死了嫔妃。
当时朝野沸腾,大臣们纷纷要求废太子,陛下后来就废了阿琛表哥的太子之位,将他流放凉州戍边。”
苏悦的手轻轻在椅子扶手上摩挲着,眼神却一直看着萧三郎。
骤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又陷入一桩人命案中,身边没有任何人相信他,甚至他曾经最信任的人还有可能是害他的幕后推手。
当时的他一定很痛苦吧?
萧三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察觉到苏悦关切的目光。
他定定地看着徐氏,喃喃:“所以当时你并没有在茶水中下迷药,对吗?”
徐氏摇头,“茶水中确实有迷药,但并不是我下的,有人将手伸进了我的宫里,故意下药离间我们。
后来你出事了,我其实想向你解释的,我也查到了在你茶中下药的人。
可当时一看到你,我就会想起我的亲生孩儿,想起他还那么小,还没来得及感受这世间的清风暖阳,就被你的亲生母亲扼杀在摇篮中。
一想到这些,我的心中就会滋生出抑制不住的恨意,我甚至....甚至想如果你就此死去,是不是我的孩儿就能安息了。”
萧三郎低低的接口,“所以你隐瞒了真相,看着我被流放边关,是吗?”
徐氏双手捂在脸上,低低地啜泣,“是,可我......”
她的情绪过度激动,气息也有些急促,导致一时无法说出话来。
华叔递了个帕子过去,声音柔得能掐出水来,“阿岚,还是我来说吧。”
徐氏接过帕子,捂在脸上,默不作声。
华叔道:“其实你出京的时候,她就后悔了,她去求见陛下,想向陛下说明真相,可惜陛下却不肯见她。
后来,她得到消息,说有人收买了江湖上一个叫如意阁的杀手组织,准备在凉州附近对阿琛下手。
阿岚当时急坏了,只带了一队护卫就连夜赶路奔赴凉州。
可惜她去的还是晚了一步,她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了深受重伤的阿琛。
当时凉州并不稳定,战事频发,她不敢相信任何人,便一个人带着阿琛躲了起来。
直到确定杀手组织的人都撤走了,她才带着阿琛离开凉州,一路往东南而行。
我得到消息赶过去的时候,阿岚已经不在凉州了,我辗转花了大半个月才在晋州府找到他们。
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状态都不好,阿岚的眼睛已经半失明了,阿琛受的伤因为没有及时医治,落下了残疾。
我趁着阿岚昏睡的时候,用药水调整了阿琛的模样,将他带到了大杨镇萧家村的后山上,制造了他刚从边关回来,身受重伤的假象。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都有记忆了。”
后面便是苏悦恰好上山,遇到了重伤的萧三郎,将他捡回去的事。
屋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觉得有些沉闷。
华叔忍不住又开始转动手上的核桃。
徐氏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低低地对华叔道:“重华,多谢你这几年的照顾。”
华叔手一顿,两个核桃碎了一地。
“扑通!”
刚刚站起来的徐谦腿一哆嗦,再一次跪在了地上。
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华叔,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两分,“重华?你是神医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