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的尖锐嗓音快把江家屋顶掀翻了。
正凑成一堆话八卦的医师们齐齐一哆嗦,受惊的公鸭子般拍着翅膀嘎嘎叫,慌乱而不知所措,每个人眼里都写着“怎么了怎么了”、“谁来了谁来了”。
一回头,正正对上一张绝色天姿的脸。
脸的主人看样子顶多三十出头的年纪——当然,也有可能远不只这个年纪,因为这位手里握着把剑,而此时,那剑上的灵力正火花似的滋滋流转,一看就是修为深厚之人。
而修为深厚到一定程度后,年龄就单纯只是一个数字而已,带给容貌的影响,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就比如江家的现任家主江归元,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放到民间,那就该是个两鬓斑白牙齿掉光说话漏风步履蹒跚的糟老头子。
可事实上是,人家江宗主不但头发没白牙齿没掉,还一根手指头就能摁死一头牛,说他是三十都把人说老了。
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前这位一看就很不好惹的夫人是谁!
对方刚才喊什么来着,好像是让沈姑娘滚出来对吧……一众医师们面面向觎一眼,心中都隐隐有了猜测。
这里可是江家,敢在江家的院子里对沈姑娘喊打喊杀的,恐怕也就只有谢家那位谢夫人了。
毕竟,他们刚才谈论的话题是谢公子,而谈论的话题内容是谢公子被沈姑娘开膛破肚了,肠子都流出来了。
儿子都被人开膛破肚了,当娘的不提剑跟人拼命才怪呢!
果然,继这位满面怒容的美貌夫人之后,又一位长相英俊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急步而来。
与其一同来的还有江家的现任家主江归元,江夫人,以及江家的宝贝疙瘩江希言。
几人显然都是追着美貌夫人而来的,那位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虽然形容焦急,但是行走间依然带着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儒雅,上前扶住美貌夫人的胳膊。
“夫人别急,事情尚未弄清楚,冥儿他……”
话没说完就被美貌夫人打断。
“谢如则!你儿子都被人开膛破肚了,你还让我别急,你到底还是不是冥儿他爹!哦我明白了!你还惦记着那个狐狸精是吧!行啊,你去给那狐狸精的儿子当爹好了,我家冥儿不稀罕你这个爹,大不了我再给冥儿重新找个爹!”夫人道,一双杏眼怒冲冲地盯着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也就是临安谢家现任家主血谢如则,被自家媳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劈头盖脸一通骂,面上却不见半点羞恼之色,平静得很,还柔声细语地劝媳妇。
“气大伤肝,还于事无补,夫人莫要气坏了身子才好。”
一如他的名字般,如则如则,不管什么时候都紧守心中的准则。
气得谢夫人倒仰,一口白牙差点没咬他胳膊上去。
一旁的江归元看得面色讪讪,对谢如则娶了这样一个母老虎很是同情,再看看自家小兔子般温顺的媳妇,顿觉幸福又幸运。
他给自家媳妇使了个眼色。
还处于震惊中的江夫人回神,深呼一口气,稳稳受到惊吓的小心脏,过去扶住谢夫人的另一条胳膊。
“都是给人当娘的,谢夫人的心情我能理解,不过谢夫人也别太担心,令公子吉人自有天助,肯定会没事的,再说了,那不是还有沈姑娘在的么。”
她一边劝,一边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谢夫人,崇拜之情溢于言表,要不是时机和场合都不对,她一定要好好向谢夫人请教一番如何能把男人训得这么听话。
江夫人的这番劝慰之话,前面几句说得都很好,尤其是那句“令公子吉人自有天助”,深得谢夫人心意。
坏就坏在最后一句话上。
谢夫人堪堪才压下些许的怒火又噌地升起,并且呈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咬牙恨道:“就是因为有姓沈的那死丫头我才更担心!她当初那场退婚,不但把我家老爷气得晕了过去,更是险些要了我家冥儿半条命!”
“啊?还有这事?”
江夫人听得一怔,当初沈家两家退婚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事她是知道的,但当初面对退婚之事,谢公子的反应很平静啊,一点儿都没看出有多伤心的样子,何至于就能要了他半条性命?
可惜眼下不是她打探八卦的时候,谢夫人显然也不打算将这个八卦宣之于众,说完了就放下,抬剑一指,对准一人。
“你!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正是那位被吓吐了的青年医师。
青年医师没想到自己的话被谢夫人听到,此时又被谢夫人拿剑一指着,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敢有半点隐瞒啊,连忙将自己看见的又说了一遍。
这下别说谢夫人了,就连谢如则脸上的神情都开始崩裂,猛地看向江归元。
“江宗主,不是说给我家冥儿诊治的是住在贵府上的医师吗?怎么又变成沈柒柒了!”
还把他儿子开膛破肚了!
简直欺人太甚!
那么一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眼中骤然翻腾起愤怒的火焰。
他可没忘记当初是谁在他谢家的大门上画乌龟!
“江宗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归元心说你问我,我问谁去?
可眼见谢如则这样冷静自持的人都开始暴躁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说,连忙劝慰道:“谢宗主莫急,虽然我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可以用我的人品向你担保,沈姑娘对令公子,绝无恶意,至于说开膛破肚……应是治疗所需。”
江归元的人品自然没问题。
可惜谢夫人不认。
她睇了江归元一眼,冷笑道:“江宗主,我并不质疑你的人品,只是你见哪个大夫治病时会把人肚子剖开?那姓沈的死丫头当初救了你儿性命,你现在会替她说话,我能理解,但你也不能将心偏袒到胳肢窝里去!”
江归元:……都公然说他将心偏袒到胳肢窝里去了,这还不叫质疑他的人品?
江归元无话可说,一旁的江希言早就气得攥紧了拳头。
这谢家的什么夫人,竟然敢叫着让他的小仙女滚出来……她自己倒是先滚一个看看啊!
现在还把他爹怼得话都说不出,太过分了,早知道他刚才就不该放人进来!
江希言:“谢夫人,你心中若是真觉得沈姑娘会加害与令公子,此时早就提着剑冲进去了,何必还要在门口废话这么多?还不是因为你内心深处其实也是相信沈姑娘的,毕竟沈姑娘的母亲可是蒙夫人,身为一代大医修的女儿,沈姑娘的医术又能差到哪里去,何况还有我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在你眼前站着。”
“谢夫人,承认沈姑娘优秀就这么难吗?还是说,谢夫人还抓着沈谢两家那点嫌隙不放,既想让沈姑娘救令公子性命,但是又不想承认沈姑娘这份救命的恩情,所以你才在门口这般胡搅难缠?”
既然好话说尽你不听,那就莫要怪我说话不客气了。
江希言就差没在谢夫人脑门上戳一个虚伪的大红章子。
江归元虽然觉得儿子这话说得有点重,可心里却又忍不住的痛快,因此,他雷声大雨点小的呵斥了儿子一句后,便赶紧假借劝慰谢如则之际,将人拉到边上去,好让儿子继续和谢夫人对怼。
他一个大男人,不好跟谢夫人一个女人计较,所以骂阵这种事情,还得是他儿子上,反正他儿子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还是个孩子呢,即便行事不妥当,一句年少不懂事就能盖过去了。
至于说他媳妇……呵呵,别看他媳妇在他面前温顺得像只小兔子,可谁要敢说他儿子半句不是,他媳妇能一口兔牙咬死那人。
所以,二对一,谢夫人就算再凶悍,也休想占他儿子和媳妇半点便宜。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都不用江夫人上阵帮腔,谢夫人就被江希言怼得哑壳了。
不是因为江希言说话不留情面,而是因为江希言的话直接戳破了谢夫人的心思。
别看谢夫人现在叫得这么凶,可内心却慌乱得很,尤其是在听见谢北冥被开膛破肚后,她吓得腿都软了,但也深知这个时候她绝对不能贸然破门闯入,万一惊到了里面的主刀人,手一抖,再把她儿子的肠子割下一截,那她可真就追悔莫及了。
所以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是认可了沈柒柒的医术的。
因为那丫头的母亲是蒙夫人。
而且还有江希言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她面前站着。
只是因为她心里实在担心害怕地厉害,所以才要找点事情出来分散注意力,不然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冲进去误事。
至于说什么她揪着沈谢两家的嫌隙不放,既想让沈柒柒救她儿子性命,但是又不想承认沈柒柒的这份救命恩情……纯粹冤枉!
江家这个臭小子,说话也忒难听了些!
谢夫人睁着一双杏眼,气呼呼地瞪着江希言,江希言抱起双臂,毫无半点认错之意地与她对视,还气死人不偿命地说道:“怎么,谢夫人被我戳破心思,这是要恼羞成怒了吗?”
谢夫人:“……”啊啊啊啊她好想打这臭小子一顿怎么办!
谢夫人气疯了,险些要抓狂。
就在这时,屋门吱嘎一声拉开,沈柒柒神情疲惫地开门出来。
不管是处于抓狂边缘的谢夫人,还是踩着谢夫人刀尖撒欢的江希言……听到开门声,院内众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齐刷刷地扭头看去。
江希言更是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先欢喜地叫了声“沈姑娘”,然后目光落在沈柒柒脸上,见沈柒柒面色不好,眼中还有密密麻麻的红血色,看起来像好几天都没休息过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担心地问道:“沈姑娘,你脸色好差啊,是不是伤得厉害?”
谢夫人是第一个听见开门声的,也是第一个奔过来的,这会儿已经挤开沈柒柒往屋里走了,听见这话,她脚步下意识地微微一顿。
但也只是一顿,然后她继续不管不顾地朝床榻那边奔去。
床榻上面躺着的,可是她的儿子。
她儿子现在可是还躺床上生死不知,沈家那丫头却还能好好地站着,可见问题不大。
不过谢夫人也没忘记把耳朵竖起,留了一只出来听身后人的对话。
沈柒柒:“我还好,就是有点累。”
江希言:“好什么好,我可是都听说了,芙蓉镇上那只邪祟是你和谢公子两人合力杀的,谢公子那么厉害的人,眼下都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还能没事?”
“要我说,我家里有这么多医师,你就该好好休息休息,就不应该强撑着帮谢公子治伤,反正不管你怎么为谢公子拼命,他家里人也都不会念你的好。”
谢夫人:“……”
江家这臭小子,还没完没了是吧!
谢夫人气得磨牙,懒得再听身后某个混账小子告状,她弯下腰,哆嗦着双手,慢慢掀开盖在谢北冥身上的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