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忆辰手下率领的接近十万大军,从怀来城方向退守京师。另外一边的蒙古大军经过数日休整,以及更换缴获的明军精锐装备后,厉兵秣马朝着宣府方向进发。
大同跟宣府同为明朝的北方重镇,可事实上宣府早期是从大同分割出来的,无论兵力还是影响力,都无法跟大同军镇相媲美。
正统朝时期宣府兵力巅峰状态下,不过才一万三千多人,经历过被瓦刺部横扫以及烽燧边堡尽皆丢失后,现在城内残余守军仅仅五千来人,再加上临时征召的民壮,至多不会超过八千人。
相反太师也先指挥几场大战胜利,特别是俘虏了大明天子朱祁镇,让他在蒙古部族中的威望达到了顶峰,终于可以肆意号令动员全蒙古的战兵。
加之缴获的明军甲胃兵器武装,以及辽东女真三部跟兀良哈三卫的归顺,也先手中掌控的战兵人数高达惊人的二十万,算上辅兵已经远远超越了之前朱祁镇亲征军二十二万。
此时的蒙古,已经不再是草原上臣服于大明的游牧部落,它正朝着当年蒙古帝国的方向发展。
蒙古大军阵营中,太师也先望着眼前的宣府,用着从容语气向身旁朱祁镇说道:“陛下,宣府镇就在眼前,可城门紧闭看来并不是很欢迎你回京。”
听到也先的话语,朱祁镇心中有些惊慌,他害怕会天下大变,自己被朝廷给抛弃。不过表面上还是强装镇定的回道:“朕乃大明之主,宣府怎会不开城相迎?”
“待朕命人前去通报一番,便会致礼甚恭。”
此时的朱祁镇,已经连土木堡战败后仅存的天子威仪都没有了,他现在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懦夫。为了能顺利回京掌控朝局,不惜投敌给异族侵略者当带路党,甚至是主动叩关叫门。
完全没有想过宣府这样的重镇开关献城,九边防线瞬间崩塌后,会有多少中原百姓将遭受到鞑虏的掠夺杀戮,要知道这些可都是他朱祁镇名义上的子民!
“袁彬,你去通知宣府守将,就说朕要从此地返京。”
自从喜宁“弃暗投明”跟随也先后,就换了锦衣校尉袁彬跟哈铭来照顾朱祁镇。
相比较喜宁的背主求荣,袁彬跟哈铭对于朱祁镇的忠诚日月可鉴。特别哈铭同样为归顺蒙古人,却始终天子亲军的誓言,捍卫在皇帝的身旁。
“卑职遵命!”
袁彬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现在满脑子的想法就是让皇帝早日回京,不用在漠北之地受苦以及遭受蒙古人的羞辱。
皇帝,就应该有帝王的尊荣,怎能屈于人下?
领命之后,袁彬骑马来到了宣府北门前,可他还没有张嘴说出来意,城墙上的守军便一记火铳打了过来,吓的他赶忙撤回蒙古大军阵中。
“卑职有辱使命,还请陛下责罚!”
望着袁彬就这般狼狈回来,朱祁镇一张脸色可谓是铁青无比。
他现在能得到太师也先的君臣之礼相待,就在于还有利用价值。结果没想到宣府守军如此不给面子,直接开枪击退了传令的锦衣卫,让朱祁镇这个皇帝的脸面往哪放?
朝廷大臣不交纳赎金,也先可能还分辨出来什么后宫之物,九边重镇守军要是不认皇帝,那后果会如何朱祁镇简直不敢想象。
“你拿着朕的旨意前去宣府南门,谕杨洪、纪广、朱谦、罗亨信等将领开门来迎!”
朱祁镇怒火上来了,直接亲笔书写了一封圣旨给袁彬,让他领着前去宣府南门传旨。这几人就是目前驻守宣府的五军都督府将领,其中以总兵官杨洪为首。
对于朱祁镇的举动,也先看在眼中嘴角挂着澹澹笑意,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挟天子以令诸侯!
袁彬领着朱祁镇的旨意很快就来到了宣府南门,同时在靠近的过程中,早早就高声呼喊着“圣旨到”,防止守军再度朝自己开枪。
面对“圣旨”这两字带来的威慑力,城墙上的守军不敢再用火铳射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袁彬站在城下宣读圣旨。
与此同时城楼之上,宣府总兵杨洪率领着众守将,用着严肃神情注视着眼前一幕。右副都御史罗亨信,忍不住拱手询问道:“总兵,陛下传达旨意开城,吾等该如何应对?”
杨洪此刻也是面临着两难境地,要知道土木堡战败的关键因素之一,就在于他的儿子杨俊望风而逃,弃守了宣府独石、永宁等十一座卫城,断了朱祁镇亲征军的后路。
朝廷现在还没有追究,仅是因为大战来临之际不好临阵换将,而不代表着能逃脱罪责。如果再让宣府沦陷致使京师门户大开,大明亡了还好说,没亡的话恐怕自己得夷九族。
无论是于公于私,还是为国为民,杨洪都不可能奉旨开门献城,哪怕对方是九五至尊!
“告知传旨锦衣卫,就说本总兵不在宣府,无法开城迎接陛下。”
杨洪待罪之身不敢接旨,同样也不敢抗旨,只能用这种打太极的方式婉拒。
听到杨洪的话语,宣府守将罗亨信瞬间就明白了,点了点头回道:“末将遵令。”
然后便走下城楼,来到城门上方俯视着袁彬道:“所守者皆皇上城池,天暮不敢开门,杨洪已别往。”
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就是将士守卫的城池皆属于大明天子,现在主将杨洪不在这里做主,天快黑了看不清不敢开门迎接。
听到宣府守将罗亨信的回复,袁彬简直是目瞪口呆,下意识望了一眼天空中高悬的烈日。
什么叫做睁眼说瞎话,这就是!
“就算杨总兵不在,纪参将、朱都督同知皆不在吗?”
“不在。”
罗亨信无比干脆的回绝,反正都是睁眼说瞎话的借口,就瞎到底。
“那罗副都御使呢?”
“本官不认识。”
宣府排位靠前的主将们都选择装死,罗亨信自然不可能让自己成为这个出头鸟。
听到城墙上方守将的回应,袁彬再怎么天真也知道这是对方托词,于是怒喝道:“宣府到底还是不是陛下的城池,你们是想要抗旨不遵吗?”
“开枪!”
没有过多废话,“砰砰砰”几声火铳枪响,对于城墙下的袁彬倒是没造成什么伤害,不过他胯下的普通驽马就受不住这样的巨响,立马受惊开始乱跳狂奔。
见到这种局面,袁彬明白自己多说无益,只能在安抚好驽马后灰熘熘的返回蒙古大军阵中。
见到袁彬回来,朱祁镇满脸期待的上前询问道:“怎样,宣府守将要出镇恭迎朕吗?”
面对朱祁镇的询问,袁彬跪倒在地满脸羞愧道:“是卑职无能,宣府守军以总兵官杨洪不在为由,抗旨不遵!”
什么?
如果说被朝廷大臣抛弃,朱祁镇心中还存在着一丝侥幸,那么现在被九边重镇的将领抗命,就意味着文武大臣皆没有把他这个皇帝给放在眼中。
别说是朱祁镇了,就连期待着好消息的太师也先,脸上神情都由之前的嘴角澹澹笑意,变成了一抹阴沉。
大明皇帝被也先视为手中最大的把柄,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兵不血刃的拿下九边重镇,然后全力一击攻陷明国京师。结果没想到天子的名号,才过了区区数日,就已经开始疯狂贬值,根本就无法号令九边重镇开关献城!
“大哥,一个小小的宣府现在还能有多少兵马?”
“既然他们不主动开城投降,那我便率领着蒙古勇士杀进去,然后屠城以儆效尤。”
伯颜帖木儿见到这种场面,杀意瞬间涌上心头。明国出征塞外的“五十万”大军都被歼灭了,现在沦为孤城的宣府也敢挡在蒙古大军面前?
就应该屠城告知天下,让南蛮子门明白抵挡蒙古铁骑的下场!
望着伯颜帖木儿暴躁的模样,也先反倒是情绪比较平静,他的野心远远不止一座宣府或者京师,而是整个大明江山。
虽然现在宣府沦为一座孤城,但对于不善于攻城的蒙古人而言,想要强攻下这座重镇伤亡势必不低。或许进攻京师,那难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人口数量,始终是制约蒙古扩张的羁绊,别看现在手中有着超过二十万的战兵,可这对于中原数以千万计的汉人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现在有了明国皇帝在手,就得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同时更好的保存蒙古大军的实力。
强攻,并不是也先的最优选择。
“传令下去,全军前往大同府。”
说罢,也先就把目光望了了朱祁镇,语气冰冷的说道:“陛下,希望你这次别让外臣失望。”
感受到也先那股暗藏不住的杀意,朱祁镇脸色瞬间惨白,赶忙点头道:“太师放心,大同守将郭登乃朕的姻亲,他必开门恭迎!”
郭登是武定侯郭英之孙,永乐朝时期就成为了朱棣的亲卫,后续更是跟随着靖远侯王骥和黔国公沐斌南征麓川,班师回朝后任都督同知一职协镇大同。
原大同总督西宁侯宋瑛,总兵官朱冕阳和战败阵亡后,郭登就暂时接替了大同总兵一职。
早年间武定侯郭英的妹妹嫁给了朱元章,后朱元章又把女儿嫁给了郭英的儿子,也就是郭登的父亲。某种意义上来说,郭登跟朱祁镇除了姻亲外,还有着些许血缘上的关系。
“那就好。”
也先澹澹应了句,他不想跟朱祁镇在这个问题上多言,行动才能证明一切。
同样也先不知道的是,他过于想要保存蒙古大军实力的举动,也给明国赢得了喘息之机,历史上为蒙古大军战败埋下了伏笔。
古人言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生擒了朱祁镇这张王牌,却在叫门过程中处处碰壁,大大延缓了进攻京师的步骤,不知该说是明帝国的幸运,还是不幸……
就是也先挥师朝着大同镇进发的时候,沉忆辰率领着十万大军,经过两昼夜的强行军,终于抵达了京师脚下。
不过迎接沉忆辰的并不是欢呼跟掌声,而是安定门外站着的排排京师守军。这里面有剩余的京营士卒,也有紧急从北直隶赶来的卫所军,以及最快抵达的河南备操军。
于谦此刻正站在安定门前,昂首远眺骑马过来的沉忆辰等将领,心中情绪无比复杂。
他始终坚信沉忆辰不是什么乱臣贼子,更不可能趁机谋逆拿下京师。但于谦同样明白人心是会变得,特别在沉忆辰这个年纪大权在握,很容易在权势中迷失自己,最终做出一些追悔莫及的事情。
这数万列队的京师守军,是为了迎接沉忆辰,同时也是为了给他一个警告。大明没有到王朝末路,切记自己的臣子身份,切莫得意忘形!
“冬、冬、冬”沉默步伐声音由远及近,与于谦想象经历过惨败跟血战的士气低迷模样完全不同,退守京师的这十万大军步伐整齐,军容整洁,每个人都展现出一副康慨激昂的神情。
还没有抵达安定门前,就能感受到那铺天盖地的气势,以及势不可挡战意!
这真的是一支打了败仗的军队?
于谦虽然入仕之后常年出镇山西河南巡抚,但好歹挂着兵部侍郎的加衔,相比较寻常文官还是更了解军队的。
沉忆辰率领的这支兵马实在太诡异的,知道的是他们退守京师驻防,不知道还以为是剿灭蒙古大军得胜回朝。
回忆当初在大沽海防口见到的场景,于谦真有些不得不感叹,沉忆辰的领军天赋。
浩浩荡荡的大军直达安定门前,本来是想要威慑沉忆辰部的京师守军,此刻反被震撼到了。无论哪一朝,经历过血战的边军,永远都不怯于驻守京师的京营,哪怕对方始终有着帝国精锐头衔。
沉忆辰率领着众将士翻身下马,踱步来到了于谦的面前,然后拱手行礼道:“下官、末将,拜见少司马!”
“辛苦了,诸位。”
于谦抱拳致意了一句,为国奋战的将士永远值得尊重。
“此乃为官本分。”
沉忆辰很明白于谦这个迎接架势的意图,他很客气的回应了一句,丝毫没有居功自傲的模样。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更何况沉忆辰知道,现在有着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举一动,谨小慎微让人抓不到把柄,才能成为笑到最后的赢家。
“公爷可还安好?”
成国公朱勇被接下来的消息,朝廷已经得知,身为土木堡一战存活下来的最高亲征军统帅,于谦自然得重视问候。
“公爷伤势未愈,马车缓行还在后面。”
朱仪替沉忆辰回答了于谦的询问,毕竟这段时日都是他这个嫡长子在照顾。
“那就好。”
“本官在京师大营中安排的接风宴,诸位将军可以先行前往,沉提督你就跟我到入宫复命。”
“提督大战后连日奔波,连气都没来得及喘下,现在就要入宫复命吗?”
听到于谦的话语,站在沉忆辰身后的苍火头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当初千里驰援京师,大沽海防口登陆后,这个什么兵部侍郎就领命前来要东主孤身入宫。
那个时候众人心中不爽忍了,毕竟无召领军赴京有逾矩在先,到宫中解释一下情况,勉强说得过去。
如今自己等人塞外血战,救下了数万亲征军将士,后续更是反攻四座边堡,护住了哪些被掳掠的九边百姓。结果到了京师后没有论功行赏也就罢了,还派出大军给了个下马威。
现在更是点明让东主先行入宫,摆明是提防戒备,入京之前与大军分开。是可忍孰不可忍,真以为靠着这几万京军花架子,能吓住自己等人?
苍火头此言一出,让于谦身后的京军将领脸色大变,甚至有人紧张之下把手都搭在了剑柄之上。
兵部侍郎于谦愿意相信沉忆辰,朝中阁部大臣愿意相信沉提督,可京军中绝大多数官兵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谁能保证这种国难局势下,掌控大军的沉忆辰,会不会做出一些野心之举?
就算沉忆辰能恪守为臣本分,保持上下尊卑,他手下这群将领会不会成为不受管控的骄兵悍将?
苍火头的言语,就从侧面印证了朝廷的担忧。
“没错,好歹让沉提督换身朝服吧。”
福建卫的孟大也是附和道,神情中颇有不满。
他对于朝廷可没有什么好感,想当初克扣军饷药草,自己袍泽兄弟差点没活活躺在营地中等死。
是沉提督的到来,改变了福建卫的面貌,让自己等人有了今日的成就,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朝廷“欺负”?
“入宫复命有这么着急吗?”
福建水师参将李瓒,开口质疑了一句。
对于军人而言,最好的促进关系方式,便是战场上的生死与共。
现如今无论是福建水师参将李赞也好,福州卫指挥使冯正也罢,他们都彻彻底底的臣服于沉忆辰,愿为他效死。
很快山东卫的伍东、韩斌,辽东军李达这一帮兄弟,亲征军临时提拔上来的将领,纷纷发言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跟抗议,甚至有些没有把朝廷跟于谦这个兵部侍郎放在眼中。
更为严重的是,这股风潮有着往士卒蔓延到趋势,让安定门空气中瞬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气氛。
可能于谦都没有想到,同样的让沉忆辰入宫谕令,如今得到的反馈已经跟当初在大沽截然不同。塞外这一战,彻底让沉忆辰赢得了各路大军将领信任,甚至超过了对朝廷的敬畏!
“放肆!”
还没等于谦说话,沉忆辰便朝着身后怒喝一声,瞬间就压制住了各种不满跟抗议。
“塞外打了几场小仗,便忘记什么叫做军纪服从了吗?”
“这里是京师,不是漠北!”
沉忆辰冷言告戒着身后这一群将领,出征在外可以不用守一些规矩,可现在回到京师还这般肆意的话,就会引发很多无可想象的后果。
《金刚不坏大寨主》
官场的黑暗,远甚于战场!
面对沉忆辰的训斥,身后将领们立马噤若寒蝉,连一丝反驳跟辩解都没有。
看到没人说话了,沉忆辰这才拱手向于谦致歉道:“少司马,诸位将士刚从塞外大战归来,许多人没有脱离战场的氛围,有些许冒犯还请见谅。”
沉忆辰表现的很恭敬,诸位将领们也令行禁止不敢多言,可殊不知这一幕放在于谦的眼中,却让他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现如今他终于体会到了,为何孙太后会对沉忆辰领军充满了忌惮,这种对于军队的掌控力确实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