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查到些东西了吗?”
沉忆辰反问了一句,朱仪性格不会无的放失,他必定知道了隐情。
“嗯。”
朱仪点了点头,没有具体说他查到了什么。
“朱佶现在身处边关卫戍,我担心来年开春后会成为重大隐患,有没有办法先行把他调任回京?”
没有十足的证据拿下朱佶,那至少不能把他给放在关键职位上。调任回京后在五军都督府任个虚职,并且还能处于沉忆辰跟锦衣卫的掌控之下,只要朱佶再跟瓦刺部有任何的联络,就能趁机抓住把柄。
相反身处边关天高皇帝远,沉忆辰在宣大并没有任何势力根基,想要掌控都鞭长莫及。
“很难。”
面对沉忆辰的话语,朱仪摇了摇头。
“对于二弟,父亲大人始终抱着很大的期望,如今他表现浪子回头,愿意去边疆戎马历练,没有特殊理由定然是不会调任回京。”
“除非是把他通敌叛国之事,告知父亲大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朱仪神情严肃无比,成国公朱勇好不容易走出了林氏赐死后的颓废,要是再告知他朱佶通敌叛国,不知是否能承受起打击。
冯唐白首,如今的朱勇,已不是当初那个山一般稳重的大明国公,数次受伤后身体更是每况愈下。
现在朱勇心中最大的骄傲,就是自己三个儿子陆续成才,能撑起成国公一脉未来的荣耀。把真相直白的告诉他,先不说能否接受的了,至少对于一名父亲跟老者而言是残忍的。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公子如果你不方便告知,在下可以去向公爷诉说。”
沉忆辰能理解朱仪作为儿子的难处,但这件事情继续拖下去,等到宣大防线出现漏洞,造成的后果跟损失难以估计。
好比土木堡之战的失败,转折点就在于宣府总兵杨洪的儿子杨俊,不战而逃丢掉了十几个卫城堡垒,从而断了亲征大军的退路,最终导致一败涂地。
如果朱佶再复现当初杨俊的罪行,没有爵位防身的朱勇,又该拿什么去填坑弥补,靠朱仪身上的军职吗?
很多时候一荣俱荣很难,一损俱损却很简单。
“不用了,我自会处理。”
朱仪默默回了一句,然后拱了拱手就转身离开,雪地上留下一个落寞的身影。
身为承担起家族兴衰的嫡长子,这种事情他不可能假借于沉忆辰之手,应该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
百里之外的九峰沟,刺杀失败的郑祥等人躲在了一个山洞里面,两百人的队伍活着退回来的不到百人,剩下的几乎人人身上带伤。
只能说瓦刺精锐的骑兵野战水准,确实站在了这个时代的顶峰,哪怕苍火头等人算精挑细选出来的勇武之人,人数劣势情况下没有占到丝毫便宜。
“郑祥,我们就这样灰熘熘的回去,有何颜面去见东主?”
“今晚我再潜入鞑虏阵中,要么行刺太上皇成功,要么就死在塞外,不成功便成仁!”
苍火头望着兄弟们的惨状,满心不甘的朝郑祥说了一句,他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
“鞑虏已经有了防备,就算你今晚赔上性命,也伤不了太上皇分毫。”
相比较之下郑祥就冷静许多,他此刻脑海中更多是在思考着失利的原因。如果说朱祁镇御驾有着五百骑护卫,还能勉强找个合理解释,那么后续鞑虏骑兵大部队的出现,就完全属于离奇事件。
冰天雪地的冬季,太师也先不顾战马休养,派成千上万兵马护送明国皇帝回京,怎么看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既然如此,那鞑虏后面跟着的大部兵马,到底想要做什么?
不单单是郑祥思考着这个问题,旁边的王能同样满心不解,于是忍不住开口道:“郑哥,你说鞑虏护卫兵马如此夸张,或许并不是为了防备刺杀,而是另有所图?”
“他们想要趁交接太上皇仪仗的时候,趁势攻占大同府吗?”
郑祥想到了这种可能性,不过很快就在心里面否定了。
大同总兵郭登跟鞑靼使团交接皇太子勐可的时候,郑祥等人就在大同城内目睹一切。区区一个蒙古质子,大同镇都派出了数千兵马,队列整齐的做好了迎接跟展示兵威的架势。
以郭总兵的老练跟经验,怎么可能在恭迎太上皇圣驾的时候,给鞑虏顺势攻城的可趁之机?
既然不是大同城,那么整个大同防线,还能进攻哪里?
想到这点之后,仿佛有一道灵光直冲郑祥天灵盖,让他有种如梦初醒的顿悟。
“义州卫!”
“什么义州卫?”
面对郑祥棱模两可的话语,王能反问了一句。
“我们之所以会遇到鞑虏重兵,他们的目标并不是为了护送太上皇回京,而是想要攻陷朱佶驻守的义州卫城!”
当初沉忆辰探查朱佶是否通敌叛国,派出去的正是苍火头等人,他们同样清楚这一切的背后缘由。
郑祥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为何自己等人运气会如此之差,碰到鞑虏的大部兵马。如果思维放开一点,把鞑虏跟朱佶给联系起来,那么一切便能解释清楚。
大同镇有郭登驻守攻打不下来,那么就从义州卫城突破即可,有朱佶充当内应,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朱佶想要献城,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苍火头还是有些不明白,以朱佶的身份跟背景,充当蒙古内鬼价值无可估量。除非是再来一次京师守卫战级别的入侵,否则冬季单单攻陷一座卫城,搜刮一点边境财物,完全不值得把朱佶给暴露出来。
找不出鞑虏行事动机,就很难断定跟朱佶有关系。
“我怀疑是鞑靼使团要护送入京的皇太子勐可。”
有了郑祥的提醒,王能也逐渐破开云雾,看清楚了整件事情的脉络。
瓦刺本来就率兵劫杀鞑靼使团,结果恰好碰到了郭登率领的大明迎接兵马。皇太子勐可身为质子的价值,就如同当初被蒙军俘获的大明天子朱祁镇,同样在关键时刻可以起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作用。
太师也先雄心勃勃,必然不会把这样重要筹码,放在大明的手中。
曝光朱佶,就是为了皇太子勐可!
不过紧随其来一道现实的问题,摆在了郑祥等人的面前,那就是哪怕知道了鞑虏的意图,自己又该怎么做?
返回京师告知东主沉忆辰,很明显是来不及,剩下的挽救方式,就是直接前往大同府告知总兵郭登。可问题自己等人是劫杀太上皇的叛贼,难道把弑君之举全盘托出吗?
叛贼去告知官兵多加戒备,本身就充斥着一种滑稽感。
“郑哥,我们该怎么做?”
王能同样想到了难点,告知郭登可能会遭来杀身之祸,甚至还会把东主沉忆辰给牵扯进来,后患不可预知。
但如果为了己方安全选择隐瞒,那么义州卫沦陷就将成为必然,除了皇太子勐可被劫走外,还不知道有多少边军兄弟跟百姓,会身死鞑虏手中。
家国忠义两难全!
沉默,许久的沉默,郑祥望着一张张兄弟的脸庞,此事已经完全超乎他的能力范围,任何一个决定都会造成无法预料的后果。
自己等人付出性命都算了,要是弑君之举牵扯到东主沉忆辰,恐怕死不瞑目。
“弟兄们,你们说如果这件事情摆在东主面前,他会怎么做?”
郑祥缓缓的说出这句询问,某种意义上答桉已经呼之欲出了。
沉忆辰为了帮三省八府之地的灾民讨个公道,赌上了自己的仕途跟性命,硬生生的行了诛王之举。
福建平叛为了保全十几万义军,拿了右布政使宋彰的项上人头当投名状,从始至终没有丝毫的犹豫。
土木堡之危,沉忆辰无召领军赴京,顶着谋逆的罪名从关外,活着带回来数万亲征军将士。并且依托着福建卫的援军,度过了京师最危难的一段时机,没有重蹈北宋覆辙!
如果这件事情摆在沉忆辰的面前,他会以天下为重!
有了答桉之后,郑祥便不再多言,孤身一人一骑用最快速度赶往大同。
之前沉忆辰为了提防朱佶,还曾给大同总兵郭登写过一封手书,送信人就是郑祥,双方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如果能说服郭登的话,不单能破了瓦刺的布局,还能解决掉朱佶这个隐患!
正统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大年三十放在大明其他地方,早就喜气洋洋一片辞旧迎新,期盼着来年的美好。可是对于大同城这样的军镇来说,看不到任何喜庆的气氛,相反戒备森严充斥着一股肃杀气氛。
明英宗朱祁镇的御驾,已经抵达了大同城内,面对这位曾经的君王,郭登的内心无比复杂。不过除此之外,还有一件更复杂的事情,那就是两天之前郑祥带来的那个消息。
至于朱祁镇这边见到郭登,就完全没有给好脸色,当初来大同叩关叫门,就是郭登据城不出,导致自己被太师也先好一顿羞辱。
再加上关外遇刺,让朱祁镇怀疑那批精锐刺客,可能就跟大同边军有关。否则这么多人跟战马,如何瞒过大同守军的眼睛,出城埋伏在九峰沟?
虽然朱祁镇没给郭登好脸色,但是对赶往大同府接驾的前广宁伯刘安,就是笑脸相迎。甚至允许对方骑马跟随在御驾旁边,以方便进行交谈。
朱祁镇北狩的这小半年时间里面,一直通过伯颜帖木儿,关注着京师的时局变化。最开始他雄心勃勃,原因在于孙太后书信中流露出郕王代摄帝位的想法,只要自己回京便归还大统之位。
可是随着京师守卫战的成功,景泰帝朱祁玉逐渐坐稳了皇位,连孙太后自己都被迫归政退居后宫,很明显想要对方还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乎朱祁镇把目光打在了朝臣之中,他深深清楚皇权是自下而上的,当年为了把权力掌控在自己手中,培养出王振为首的宦官集团,去跟文官还有勋戚上演好一场斗争。
现在母后废帝这条路走不通,就只能靠着朝臣复辟,逼迫皇弟退位。
这个世界不缺少想要获取从龙之功的野心家,特别在仕途上郁郁不得志者,更是想着通过站位成功一飞冲天。
曾经的广宁伯兼大同总兵刘安擅离职守,被景泰帝朱祁玉夺爵问罪,后来京师守卫战缺少守门将领被放了出来,允许戴罪立功。
战后虽然没有复爵,但还是授予了从一品的都督同知职位,让刘安负责修葺沿边各关隘。
从一品都督同知位高权重,可放在超品勋戚面前,还是远远不够看。从高处跌落的勋戚,是属于最容易拉拢的类型,同时长时间镇守大同府,让刘安在边军中还是有些影响力跟威望的。
想要复辟,必须先掌控兵权,朱祁镇对刘安表现的很热情,还当即赏赐了匹从塞外带回来的好马!
只是让朱祁镇没想到的是,刘安面对亲近跟赏赐,却始终表现的不咸不澹,与当初那个随便许诺封侯,就屁颠屁颠跑到京师要赏赐的刘安,简直判若两人。
“刘卿,是否对于朕的赏赐不满意?”
“上皇厚爱,臣岂敢不满。”
听到这话,刘安赶紧拱手否认。
“那朕怎么看着刘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面对朱祁镇的追问,刘安面露难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但说无妨!”
朱祁镇看着扭扭捏捏的刘安,不由加重了语气,曾经那股身为帝王的压迫感袭来,让刘安额头上瞬间出现汗珠,赶忙如实相告。
“启禀上皇,外界传言您这次入关大同府,是鞑虏犯边的缓兵之计,郭将军已经调集重兵准备迎战了。”
当初朱祁镇叩关叫门,刘安就是信了邪吃下画饼,结果把爵位给弄没了。
现在朱祁镇又传言是配合鞑虏犯边,赏赐的好马拿了万一时候再被定个通敌罪名,太上皇没事自己可就太冤了,这让刘安怎么高兴的起来?
“一派胡言,太师这次真心实意送朕回京,何来犯边之说?”
“另外你说郭登集结重兵准备迎战,朕看这大同府也不像战备的样子啊!”
面对朱祁镇的质问,刘安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郭将军迎战地点并不在大同府。”
“那是何处?”
“义州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