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渝从床那头爬过来,极尽温柔地拍着陈陈的背,摸着她的头,低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小姑娘这会极其像个稳重的姐姐。
陈陈说了事情的始末,陈渝就低声安慰:“别害怕网上这些东西,你是原配这个事实,这些看客迟早会从警局和你同事亲戚熟人那里知道。你怕人肉?越人肉你越干净,到时恐怕痛苦的是那对狗男女。何况这是个法制社会,看客又能做些啥,你以后不上网看这些东西堵心就是。”
陈陈听来也觉在理,稍觉心安了些。
陈渝又踌躇了一阵,轻声问道:“你是要玉碎还是瓦全?”
陈陈抬起泪眼看陈渝,不敢告诉妹妹自己曾经做了鸵鸟,当时就是存了瓦全的心。
现而今此事沸沸扬扬尽人皆知,自己再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就不行了。
“你要玉碎,就取消婚礼,强硬离婚......你们虽没有夫妻之实,但有结婚证就是合法夫妻,必须办离婚。瓦全吗,就当这事没发生,继续办婚礼,至于丽娜怎么办,以后再想。”
陈渝温柔地看着姐姐,白皙脸上大大的眼睛异常的亮,道:“我要是你,会选择玉碎。长痛不如短痛。结婚了你们不可能没隔阂,骆乘风改过自新都没用。”
陈陈何曾不是这样想的。
如今这个样子,也算人赃俱获,骆乘风背叛在先,怕是没脸皮再索还彩礼了。
陈陈心里打定主意玉碎。
她抬手抹去脸上的泪痕,在床上坐直了身体,转头拿了手机给领导请假。
她说:“现如今瓦全,给人看在眼里我还是个人吗!”
陈陈这种人属于死要面子那类,背地里怎么含羞忍辱都行,一旦在人前那就不成。
脸和命二选一,她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
“好!其实瓦全也后患无穷。”
陈渝赞许了姐姐,拿起了自己的手机,自顾上网发布“据知情人信息”,去拔那一边倒的言论。
“姐姐,下去把结婚证翻给我。”
陈渝率先往那放在立柜上的凳子上踩,招呼陈陈快点。
陈陈家就一间房子,她和妹妹就睡在了父母上铺,铺也是找人弄了两根钢筋放了张床板了事。
陈陈看她下去了,才随后探着脚踩了凳子下到屋里,问:“你要结婚证干什么?”
陈陈把凳子从立柜上拿下来,两人便对着柜子上的塑料镶边圆镜梳头发。
陈渝道:“把结婚证照一下,发到网上,让那些多嘴多舌的看看谁才是小三。”
陈陈犹豫了。
她道:“那样子丽娜会不会被人肉搜索?她才流产了身体虚弱,要是被人围攻辱骂抬不起头,心高气傲的她会不会去寻死?”
陈渝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白了姐姐一眼道:“这个时候,你还考虑她死不死,你自己呢?”
“她固然有错,但罪不至死。而且怀孕的事是她一厢情愿能成的?世人都怒打小三,其实我觉得那个开门揖盗的男人更可恨。”
陈陈说完,钻进狭小的卫生间洗漱,陈渝也挤了进去上厕所。
陈陈放下牙刷,道:“我终归不会寻死。”
她洗了脸,对着镜子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陈渝把脸挤进镜框,横眉冷对:“有时候善良是对自己的残忍!”
陈陈回到屋内,稍作收拾,酝酿了下情绪,拉开卧室的门。
至从婆婆爷爷都过世,陈富贵就找人把唯一这间房做了个薄薄的木墙壁,也算弄出间小客厅兼餐厅,一张木沙发,一个木茶几,一个木电视柜,一台窗式空调便是全部家当。
陈渝却没跟着出去,又在里屋动着手机,还在网上那些传得热闹的视频下,干巴巴发表些“可靠消息。”
陈陈绕开了还在木沙发上唠唠叨叨鬼念的陈富贵,压着心底的烦躁去厨房弄早餐。
陈富贵早上醒得早,但他是决计不会进厨房的,以前等陈陈放学了回来做饭,现在等陈陈下班回家做饭,若是陈陈加班,陈春花拄着拐杖也得挪到厨房去做饭。
他是一家之主,是挣钱的男人,他怎么可以伺候人。
他在家里是必须被人伺候的,饭得端到他手里,酒杯得斟好了递过去。
饭完酒干,他总会把碗和杯子一抬,陈陈就得赶紧去盛饭、添酒。
陈陈在只有4个平方的厨房忙碌,一个炉子熬着杂粮大米粥,一个炉子上用平底锅煎饼,摊蛋,又做了爽口的小菜。
她做早餐一向极快,米是昨夜泡好的,用开水瓶的开水直接就煮,缩短了正常煮粥的时间,大米一会就开花浓稠了。
当然她做其他餐也都快,陈富贵历来下班进屋就必须吃饭,等待会让他暴跳如雷,这样就把陈陈训练得手脚麻利,善于琢磨巧于利用时间了。
陈春花拄着拐杖过来端早餐,摆碗筷在“客厅”那茶几上。
她在厨房拉住陈陈,关切地说:“别听你爸那些废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就好,跟他怄气只会把自己怄死。”
她摸摸女儿的脸,审视她脸色,耵着她眼睛看,问是不是和乘风吵架了,说夫妻一辈子的事,要惜气。
陈陈那哭过的眼睛有微微的浮肿。
陈陈在妈妈的审视里弯起眼睛笑了,道:“妈,我哪里会吵架,乘风脾气好着呢,我只是昨夜没睡好。”
陈陈特别特别怕妈妈担心。
陈春花一辈子都在担惊受怕,还不到50岁的人,已经满头白发了,灰败的脸上眼袋色斑皱纹泪沟三八线木偶纹一样不少,呈现出一脸的苦相。
陈陈对妈妈总是报喜不报忧。
外边几个人围桌吃饭,陈渝久久没有出来,惹得陈富贵又骂得青筋毕露:“陈渝,你是去读书还是去表演?打扮得夭五夭六丢人现眼!……….老子………龟儿…….日妈…….”
陈陈嫌恶地看了看满脸都是煞气的爸爸。
发现他黑里透红的皮肤居然零星的布了老年斑,浑浊的眼睛一瞪,眼白竟然不是白而是土黄色。
风干的老腊肉。
陈陈脑里莫名其妙起了这样的念头。
心里又升起一股哀怜:生活的风霜把爸爸也摧残成了这个样子,他才不过50岁啊…….
何以解忧?
唯有暴富。
暴富不能。
只有做梦。
陈陈扒拉着饭,快速否定了做梦这条路。
她心里想着千万要去争取美妆电视节目出镜的机会。
对一个金牌美妆师,在公司也莫过拿点死工资。
出名才是最重要的事,如此才有更多挣钱渠道。
如此才可以让父母过上无忧的生活。
陈渝磨蹭半天才出来吃早饭,匆忙扒拉了几口就要跑,风风火火出门时,对陈陈扬了扬手机,叫“加油!”
陈富贵对孩子玩手机意见山大,见状,把脑袋伸到楼道,冲“蹭蹭”下楼的陈渝开骂:“你是上学还是上班!一天手机不离手,你能看过锦绣前程出来?!老子哪天硬是要给你砸了!!”
老头子对陈渝的这个手机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学校不许孩子玩手机,却要求人手一个手机,理由是这个信息时代很多作业要求沟通都需要它。
手机是陈陈给妹妹买的,但陈富贵时常想砸了它。
陈陈赶紧溜进卧室关上门,以防爸爸殃及池鱼。
陈富贵在外打门:“你还不快点出门上班,磨蹭些啥子!”
“胸口疼,请假了。”
陈陈一边划拉手机,一边回外边。
“屁大点事,你就请假,你是多金贵!”
“快点走,你也该出门上班了,娃儿的事情她各人晓得,都马上要出嫁的人了,你还嚷嚷啥。“陈春花的声音。
可能看在骆乘风的面子上,陈富贵住口了。
随着“哐”的一下关门声,家里安静了。
陈陈才在床上坐下,认真想她今天要干的事。
是协议离婚还是诉讼呢?
结婚请柬已经发出了。
头疼。
她抱着脑袋想怎样才能和平解决这事,又怎样才能不丢脸。
婚礼前夕被绿,还绿得连天一片,估计人尽皆知。
就算是受害者,那些半真半假的同情里会包裹什么,她太明白。
所以,丢脸是丢定了。
她深深地叹口气。
叹完气,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打起精神在简陋的床头柜上铺开纸写起了离婚协议。
她和骆乘风还没正式一起生活,婚内无财产纠葛,新房人家买的,自然该归人家。
一想到新房万事皆备,只欠一个新娘,陈陈的眼前就浮现了带钻戒的丽娜。
自己这不是成全了那对狗男女??
想到那女人会幸福的生活,在那个自己一手一脚,精心设计用心布置,辛辛苦苦筑起的巢里,她连握笔写协议书的手都在颤抖。
恨意如潮涌,呼啸着卷起滔天巨浪。
欺人太甚!
我干嘛要让你如意?!
宁为玉碎,不要瓦全,说得多轻巧。
人们知道那些碎渣扎在心上有多疼?
陈陈摔了笔。
直挺挺地躺到父母的床上,拼命抑制这突然上涌的恨意和不甘心。
她想,有多少女人是因了这恨意和不甘心,才耗尽了青春,抛却了尊严,一辈子损人不利己吧。
冷静了会,她爬起来继续完成协议。
她不能因为恨意和不甘心同那二人撕扯一辈子,现如今理在自己这一边,离婚是最好的时候。
陈陈把离婚协议放进挎包,认真真给自己化了一个美美的妆。
告别也得有礼有节,转身还是该留个优雅的背影。
不过是缘尽。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