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
骆乘风一家来到了陈陈家,带了许多礼物。
两家人都没率先开口切入主题,而是拉拉杂杂地聊些家常,谈话在友好的气氛中进行。
陈陈客气而疏离,并不着急拉开谈判的序幕,虽然她心里喊着“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但还是本能的有点怕面对。
陈富贵晚饭前已经跟她表明立场:他不提离婚,咱们就不提。
她当时只说了一句“我要离婚”,立马就被劈头盖脸的唾沫星子淹没,再犟下去她觉得老头子会一椅子砸死她。
她看着他们热络地将气氛推到了高潮,嗓子开始发紧,口渴得厉害,全身微微发起了抖。
是的,她就要闪亮登场了,作为绝对的主角。
骆乘风的妈妈道:“我们都是一家人了,陈陈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我们想出40万把亲家母的职工医保和社保都趸交了,这样你们老而无忧,他们小两口也放心。
这无疑天上掉了个大馅饼,恩情天大。
陈陈的父母惊喜、感激、惭愧、卑微、兴奋诸多感情堵塞了喉咙,不能安然受之,又不想断然拒之,只能翻过来转过去的说两个字“谢谢”。
陈富贵想到用现场教育女儿的方式,回馈那家人的厚赠,道:“陈陈,你到哪去找恁个好的公婆,以后要好好孝敬她们。”
陈陈看着父母卑躬屈节的样子,只想有个地缝钻下去,不想自己跟着丢人现眼。
她深吸一口气,卯足勇气道:“公婆真的很好,我也想好好孝敬她们,只是现在怕是不成了。”
闻言,骆乘风硬着头皮对陈陈父母道:“爸,妈,丽娜的事情陈陈应该跟你们讲了…….我该死,犯了大错,但我保证以后绝不会和她有任何瓜葛。我愿意接受你们任何形式的惩罚,我发誓以后一定对陈陈好,孝敬你们。”
“娃儿今天才跟我们讲,唉,年轻人犯错在所难免,知错就就要改,要珍惜家庭,我们家陈陈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个会过日子的。”
陈富贵大度地说,宛如骆乘风酒后只是失了个态,说了点不该说的话。
骆乘风点头如小鸡啄米,满脸诚惶诚恐的样子。
他父母也在旁帮腔,先把儿子狠狠训一顿,再跟着发誓言表决心。
这场景在陈陈的意料之中,实在不想看这一群配角表演,结婚的事,我主角不上场,你几个还能绑票?
她站起来,看了看坐在角落给她鼓励眼神的陈渝,道:“爸爸妈妈,叔叔阿姨,乘风,我还是那句话,婚礼取消,协议离婚。”
陈富贵勃然大怒:“一家人在这里好说好商量,婚你说离就离?你不要脸,我还要!你不怕那些人嚼舌根子,我还丢不起那个人!”
“丢人?脸面?你以为不离婚就有了?你是不会上网,网上到处都是乘风和那女人的视频呢,谁还不知道我就是个笑话。你知道吗,我现在连班都怕去上……”陈陈立即反唇相讥,心里想的是“还办婚礼才丢人。”
“你和乘风好好过日子,让人笑话的就是那狐狸精!”
陈富贵大声道:“你真离婚才傻,那不正合了那女人的心思!!”
那家人作壁上观,他们已成功引战,就等着坐收渔利。
成,人回来了;败,钱回来了。
陈陈不想跟陈富贵纠缠,直接一句话:“必须离婚。不协议,就诉讼。”
她对那家人说:“你们选一个,协议或诉讼。”
陈富贵冲过来就要揍陈陈,被骆乘风一把抱住。
老头子气得居然比那家人凶,满脸潮红,咬牙切齿道:“你翻天了!恁大个人不会听人话!”
骆乘风老娘道:“亲家,你也别气,儿大不由父。只是我说句实在话,领证没住一起,离婚的话彩礼还是要退的,上哪里都说得走理。”
“彩礼还你就是!”陈陈讨厌这种要挟,但认为那话没毛病。
就如签订买卖协议,甲方先给付了全部货款,乙方却拒绝发货,怎么想怎么不是东西。
虽说算甲方违约过错在先,但违约金大约也不至于30万,陈陈还没去了解相关法律法规,只是私下这么认为。
她并不介意把自己比喻为货物。
当陈富贵接下彩礼那刻,她已经觉得这是桩买卖,只不过是双方都还开心情愿的交易。
其实她们当地并不时兴彩礼,有的人要,有的人不要,有的给得多,有的给得少,并没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
但陈富贵看着人家里不缺钱,骆乘风年龄又大了那么长一截,理所当然地接受了扶贫。
陈富贵哪里听得这句话,别说快到手的40万趸交医保社保钱没了,到嘴的肥肉“彩礼”还要吐出去,就如剜了他的心肝。
他气得直哆嗦:“你敢!!!”
“我自己还,我写欠条,分期归还成不成!”
陈陈不退缩。
退就忍了这口脏气,丧失了自己的尊严。
爱不爱情的,她已经没空去想。但脸面无论如何她舍不下,她还得出门上班,她不想人家背地里都戳着脊梁骨叫她“软骨头。”
然而,骆乘风的妈态度更坚决:“不成!!必须一次性返还!!不然我们不得签字离婚!!!”
“那就诉讼吧,你们属于过错方,未必能拿得全彩礼!”
陈陈看不得那老太婆咄咄逼人的嘴脸,冷冷回呛道。
“亲家母,我们再商量商量,回头我们也劝劝陈陈,娃儿小,不懂事。”
陈陈母亲赶紧圆场,一边冲陈陈道:“你少说两句!!!”
“妈,你莫说话!姐姐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陈渝帮腔了,小姑娘脸上已经绯红一片,态度自然是陈陈一个战线。
“啪”地一声,陈渝脸上挨了一耳光,陈富贵蹦过去杀鸡儆猴了。
他恶狠狠道:“就是你撺掇你姐,老子打死你!!”
说着轮起手臂又要扇过去,陈陈一个箭步扑去护住妹妹。
陈富贵这掌狠狠掴在陈陈脑袋上,两姐妹双双一个趔趄。
陈陈的右耳轰鸣起来,头有些眩晕。
陈富贵常年做体力工作,手上力道极大。
陈渝搂了姐姐哭出了声。
当着一群外人挨揍,陈陈羞愤难当,悲从中来,眼泪汹涌而下。
她冲陈富贵喊叫:“你是个什么爸爸!你懦弱!贪财!你用我的幸福去换钱!
“我告诉你,这婚离定了!你别想卖女儿,钱进了你口袋就是你的?焐热了就不想拿出来?人家给你女儿带绿帽子,欺负到头上了,你哼都不敢哼一声,你的脾气去哪里了?!你的尊严去哪里了?!你的气节去哪里了?!只会窝里横,人穷志短的怂样!我都瞧不起你!!!”
屋里的人都惊呆了,好脾气的陈陈从来都是细声细气,温温柔柔的,几曾看她这么张狂。
陈陈吼得很解气,对陈富贵她不满已久。
特别是那家人表示再给陈春花买社保医保时,他那被施舍后卑微摇尾谄媚的样子深深刺激了她。
她想着打死也罢,自己决不屈服,心里腾起那股悲愤填满胸臆,膨胀得要破体而出,平白给她添了无限胆气。
本该暴跳如雷要打要杀的陈富贵却没有动作,甚至没有一句话。
他手抓着胸口,呼哧呼哧地喘着,张着嘴,汗水涔涔而下,全身都在哆嗦,身体里的血都像涌到了脸上,眼睛赤红,快要滴出血的样子。
发觉有异的骆乘风大叫“别说了!叫救护车!”
他抢步上前搀住老头,但晚了,老头子的身体直直的往下滑,拖都拖不住。
陈陈被悲愤激荡的血流和周身滚烫的热气突然被冷流急冻,她扑过去喊爸爸,抖抖索索地做心肺复苏,自己那颗心急促而慌乱地乱撞,“咚咚咚咚”响声快要从喉咙里冲出来,她紧紧地抿住嘴唇。
骆乘风看她力尽,接手了心肺复苏按压,累到筋疲力尽老头子也没反应。
救护车尖叫着跑来,惊动了街坊邻里,看热闹的在门外围了一圈又一圈,把上下楼道都堵塞了。
医生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是告知:准备后事!
陈陈无力地瘫坐地上,耳朵里是“准备后事”那声音,但脑壳仍在混沌中,呈现出一个茫然的表情。
爸爸只是气晕了,睡一会就好,这医生是不是学艺不精?
屋子里有人大放悲声。
啪””的一声陈陈脸上被扇了一耳光,把她打得更懵了,半晌才感觉右脸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陈陈看见她老妈扭曲的脸上,悲伤和愤怒混合成乱淌的泪水,陈春花嘶哑地嚎叫着:“你气死了你爸爸!你高兴了!!你满意了!!!”
陈富贵死了!
爸爸死了!!!
陈陈的意识开始回流,心脏蓦然尖锐地刺痛,软绵绵的四肢也有了些了知觉,无边无际的恐惧和痛苦兜头盖脸扑上来,她全身瑟瑟地发起了抖。
她颤巍巍地摸爸爸的脸,拉他的手,摇他的肩膀,不停地喊“爸爸!爸爸!”
她期待着奇迹,发疯地祈祷着菩萨让他醒来,心里叫着允诺着神灵“只要醒过来,要我干啥都答应。”
然而,陈富贵顽强地抵御着她的骚扰,毫无声息。
骆乘风抱住她,跟她说没用了,医生已经检查过了,叫她冷静一点考虑办后事。
陈陈全身乱颤哭得声嘶力竭,把攒了二十四年的委屈伤心抑郁愤懑自责都倾泻成了决堤的洪水。
是自己害死了爸爸?
贫穷啊,如果家里但凡再富裕一点,爸爸还会揪着这点钱不放?
贫贱之家百事哀,人家眼里的九牛一毛,落在自己家里就是一笔巨款。
是贫穷害死了爸爸?
是自己啊,如果自己不要这脸,能好好考虑家里的处境,把自己卖了又怎样!!!
对,是自己害死了爸爸,自己那些尖酸刻薄的话。每一句都是一把刀,呼啸着扎进他的心里。
他是被扎死的!
是被痛死的!
是她忘记了这个家因病致贫!
是她忘记了婆婆爷爷的医疗费借债还没还完!
是她不管妈妈的病还治不治!
是她不懂陈富贵身上的压力!
是她体恤不了他的无奈和苦心!
陈富贵所有所有的不得已顷刻间涌上了陈陈心头,她不能原谅自己了,永远不能!
他更不能原谅始作佣者,不是这些人,陈富贵怎么会死,他才50岁!
这些人亵渎爱情蔑视婚姻,以为出个轨就像犯了个小小错误,正常男人健康身体!这他妈就是合理借口?!只要认错就应该被谅解?作为过错方,有何脸面登堂入室讨要彩礼?解除婚姻归还彩礼就两清?我损失的名誉,心上的伤痕和阴影呢??!!!
陈陈看着那一家子人,眼里涌上了血色,面对他们帮忙安排后事的身影,觉得刺眼又扎心。
她蓦然起身一个个把他们往外推。
“滚!”她吼得声嘶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