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
公司领导把陈陈叫进办公司,说你自己看看,一脸怒容地把笔记本转向她。
只一眼,陈陈周身的血就冷了,一时僵在那里。
那视频俨然就是公交车那段,题目更伤心病狂:商场打孕妇小三又曝丑闻,公交车上不为老人让座还打人!
她忍不住划拉着看下面的评论,每句话后都有一张戾气的脸:
“人肉她!不要脸的小三!”
“原来这种素质,难怪会当那样毒辣的小三…….”
“扒出她的信息,看不得她的张狂样。”
“这女人心肝太黑,脸皮太厚,估计床上功夫更不错…….”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我是男人,让我上…….”
“这身份证复印件就是她的,我朋友是她公司的,这是她给我的,我朋友说这女人在公司一直都很嘚瑟。”
……..
陈陈不敢往下拉页面了,心已经被恐惧填满,一时间连思维都被吓懵了。
她呆呆地站着,茫然无措地看她的领导。
领导道:“你不上网吗,你自己看不见这些东西?!公司的电话都打爆了,声讨公司怎么用了你这样品质低劣的员工!”
领导还真说对了,为免于刺激,回避伤害,减少回忆,从商场事件后陈陈还真不上网了,就连陈渝都不上了。
她怎么都想不到人心竟是如此可怕,一旦认定你是“小三”,便处处刁难,小小的公交插曲,座也让了,那胖女人也并未追究,怎么就有人偷偷摸摸录像,弯曲事实至如此。
更没想到网上“正义”之人如过江之鲫,仅凭一小段剪辑过的视频就可以人肉当事人,并致电公司进行抵制。
陈陈强忍眼泪,道:“姐,这视频断章取义,我没有不让座,因为疲倦晕乎乎的闭着眼睛,没有注意到身边有老人,看见了就让了。打人不是我的错,是那个人先动手的,我只是自卫还击。”
领导冷冷道:“你跟我解释有用吗?我们开门是做生意,你接二连三曝负面消息,社会影响恶劣,老板已经愤怒了,责令你辞职。”
这话如晴天霹雳,陈陈被炸得外焦里嫩,血一下子冲上面门,连带眼眶红了个彻底。
她不可置信地问:“公司……要…..要开……开除我?”
领导纠正:“是让你辞职。当然公司会在官网发布一个辞退你的声明。”
“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陈陈眼泪如决堤的水,冲破了心理最后防线:“你们都不信我,都逼我,我是被欺负冤枉的……公司就因为这些不实言论开除我…….你们明明知道我是冤枉的,同事们谁不知道我已领结婚证马上办婚礼,是小三毁了我的婚姻害死了我爸爸,你们......你们竟然不肯为我说一句话…….”
领导叹口气道:“公司也有公司的难处,你自己处事不当也有责任,接二连三爆丑闻,把事件越炒越热,公司为了不成为不明真相群众的靶子,影响品牌形象,也只能如此。不是我说你,年轻人能不能不要这样冲动,动不动就打人,现在的网络这么发达,网络暴力又这么可怕,你好自为之吧。”
领导是个40岁的方脸大姐,平时也是个端正磊落人,陈陈知道这是最上层的意思,她一个部门领导也只是奉命行事,便抹着眼泪走了。
回到家,她也不敢提失业的事,表面上强颜欢笑,背地里悄悄垂泪。
当夜。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宿,依然没有睡意,眉心又涨又疼,头晕脑涨,觉得自己在床上被慢火烤着,焦躁烦闷浑身难受。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深深的焦虑。
焦虑的核心是尽快找工作,如今家里她才是顶梁柱,她要养家糊口,连喘息都不能够。
她设想自己的脸和身份证都被人公布,还能不能找到工作。但无论如何总得试试。
还有妈妈的医保和社保问题,也是当务之急,正好彩礼钱能应付,应该趁这几天不工作把这事办了。
她又想这钱原先自己是打算给妈妈治病的,如今挪用了妈妈的病几时才能治,可是没有医保社保始终是个很大的隐忧……
那些外债呢?
那些人要知道自己有30万不先还钱会不会过来闹......
东想西想时间晃到了凌晨她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陈陈是生生惊醒过来的,她痛苦地按着自己的心脏,发现窗外天光已白。
她惊醒的原因是个梦。
梦里。
在一个极诡异的地方,四周黑得不甚彻底。
像凌晨天光将醒未醒之时,四下空无一物。
身前不远处有一处浓墨一样的黑,朦胧中瞅着像个深渊。
突然出现个男人,生拉活扯地把她往那深渊处拽,她死命挣扎,搏斗,抓扯中她看见了男人的脸,已死的陈富贵!
梦里和死去的父亲居然是这样的相遇。
陈陈难过极了,认为爸爸到底是恨上她了,做鬼也想弄死她。
她一脸倦容,眼下拖着两个黑眼圈爬下了床,习惯性去厨房做早餐。
吃完饭她又跟陈春花要身份证和钱去办职工医保社保,谎称自己休年薪假了。
陈春花磨磨蹭蹭一脸不情愿,道“趸交两样得多少钱?要买就买社保,以后我也每个月领工资,医保就算了,得住院了才报销,交那么多钱不住院就亏大了。”
陈陈耐着性子道:“妈,你的病要治,但是没有医保就是全费,现在手里这点钱未必够,余生还长,你得有个保障。”
陈渝也来帮腔,好说歹说陈春花才交出了东西。
直到真去办这事才发现有点麻烦,过程很有点周折,因为陈春花没有退休单位,无退休证也无解除劳动合同书,也找不到单位证明,生生的绕了很大的弯子,变着法地找到了些门道赔了无数笑脸,才办好了这两件事情,差不多花了陈陈一周的时间。
只是陈富贵那用命换来的钱就所剩不多了。
陈陈以前的工资基本全上交给陈富贵了,只余了点零用钱,自己平时也省俭极少买什么东西,化妆品也是公司派发的,因此还有一点点积蓄。
她留了点余额,整数全部拿出来交给了妈妈保管。
陈春花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生气。
陈陈心想,幸亏没告诉陈春花自己失业的事,说了她脸上那点生气怕是保不住了。
陈富贵的离世虽让妈妈和妹妹伤心了一阵,到底没有打垮她们的希望,因为陈陈本身就是希望。
由于这些年陈陈在家里报喜不报忧的习惯,使得她们坚定地认为陈陈深得领导器重,在美妆界混得如鱼得水。还要上电视节目呢,不简单。
陈陈也不敢跟陈渝说网上又有她的新视频,怕陈渝担心气愤而读不好书。
她打定主意自己一个人承受这些,担负起陈家长女的责任。
这个“年薪假”陈陈休得十分煎熬和委屈。且不说跑路子办社保医保看了不少脸色,受了许多冷遇,就是每天去菜市场、超市买菜,也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最开始她是感觉老有人看她,各种奇怪探究的眼神,再后来总有人跟她阴阳怪气地说话。
渐渐她看见嘲讽、轻蔑、鄙夷的眼神越来越多,听见了无数大着嗓门指桑骂槐的话。
她觉得自己走哪里都像一只被围观的猴子了。
只是处境比猴子糟糕多了,人们见了猴子也会掷东西,但那是零食什么的,而陈陈感觉这些人想掷她的是石头。
陈陈常常是一腔怒火回家,怒的是那些莫名其妙的大众,火的是畏缩的自己————遮遮掩掩,藏头露尾,落荒而逃的行为。
每每想到人家是个群体,又几乎同仇敌忾着,若是自己再说点什么或气急动手,事态就会朝着更不利的方向发展,所以她总是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的闪躲人群。
失业后的第七天。
陈家“顶梁柱”在发出去无数求职简历都石沉大海后,开始清点银行卡上的余额,发现只有几月的口粮,无论如何要加快找工作的进程。
当然她决定避开美妆界,害怕自取其辱。
她原来的公司要甩了她这个“丑闻”,别家公司又怎么可能用她。
陈陈默默地为自己打着气:这城里总不至于每个人都认识我那张脸,总不至于都会记着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就算真“红透半边天”没有老板愿意收我,也得尽快想到办法活下去,哪怕去摆地摊。
家里几张嘴真的等不及了。
活下去是第一要务,还奢谈什么治病,她的心,常常为这个清醒的认识揪扯着疼。
于是她跟妈妈和妹妹宣布年薪假结束了,又开始了规律的“上班”生活。
只不过这个班是在街上度过的。
她早出晚归,每天在街上游荡,寻找有招工的地方。
或者自己在网上看了招聘,不发简历,直愣愣找上门去。
通常人家审视她简历片刻,就冷冷地拒绝了她,连理由都不说,问急了,来一句:我们不敢用你。
一次次,一天天,结果都一样。
这个“班”,她上得是疲惫又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