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郎甩头挥开脑里那莫名其妙的冲动,抬步往院子里走。
这一闲逛,才发现此地竟是个充满野趣的园林,把湖光山色和巧夺天工都浓缩在了这方天地里。
此间亭台轩榭,假山池沼,花鸟树木,移步换景,且每种景致都有掩映,不是一览无余,而是层层叠叠、巧妙迂回,高低错落,虚虚实实,远远近近,把含蓄美演化了个十成十。
走着走着,玉郎便明白自己为何捕捉到了野趣,真不单是花园布局的原因,而是一星一点的细节,让人有了这种感觉。
例如他在池沼里发现了游鱼,而这鱼居然不是色彩斑斓的观赏鱼,而是上餐桌那种,一个个膀大腰圆野气横生,在水里蹦跶得欢畅极了。
花园的边边角角长的是芫荽、葱、姜、韭、菜、蒜。花树间悬了吊床。
玉郎嘴角噙笑荡回陶夭夭这边,看她还是尊静美的雕像,就准备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院子中央有块空地,边上放着些练武用的东西,一看平时就有人在这里操练。
于是玉郎解下腰间佩剑,沐着温暖的阳光开始活动筋骨。
这是个下午,不知道陶夭夭“那家子”是真忙还是假忙,居然没有一个人蹦出来打扰这二位。
陶夭夭是在利剑破空声醒来。
这一睁眼又看见了那团熟悉的光,亮得更加炽烈。
很明显玉郎的刀剑都是走的“快”那一路。
她想起自己看过的武侠小说,里面有“天下武功,无坚不摧,唯快不破”那样的话,细想那些身法、拳法、功法、在快如闪电的攻击面前,确实再好看再厉害都不顶用。
把攻击隐患扼杀在摇篮,才是最值得称道的本事。
要是能有这样迅捷如闪电的身手,那支箭破空而来的时候,我是否有余地闪躲或回击?
陶夭夭琢磨到这点,就热切期望自己快点好起来,好趁着自己这个冒牌货和玉郎青梅竹马的交情,继续找他教武功。
那团上下翻飞的银光落地化成个美男子,白衣翻飞中剑气如虹,嘶嘶裂空。
只见他身如游龙,剑幻残影,人在那影中上下穿梭,时而身轻如燕,时而骤如闪电,简直是人剑合一,那带杀意的美硬是把陶夭夭的心震得血气翻涌。
难到美到令人窒息,也会令人不知不觉流泪?
陶夭夭才惊觉心内血气翻涌,蓦地心中大恸,无来由鼻子一酸,眼泪就开了闸。
她脑里有个冷飕飕的声音:这样的人,你连肖想的资格都没有!
她一时如坠冰窟,四肢百骸冻得麻木僵硬。
那颗刚才大恸的心隐隐地疼起来,一抽一抽的。
陶夭夭伸手按住胸口,可她抓不住,揉不了,只得任它撕裂骤缩疼得锥心刺骨。
有个声音还在不依不饶鄙薄她:他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忘了自己是个废物吗?!你现在莫过仰仗他人施舍而活着,你有什么脸皮觊觎人家…….
陶夭夭不敢再往玉郎那边看,双手捂着胸口,深深低下了头。
自己裹得像个蝉蛹一样在这里晒着发霉的躯壳,担忧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居然有脸靠近和奢求一丝温存,即便是在梦里,她也觉昭昭日月朗朗乾坤,自己那猥琐龌龊的念头,是见不得光的。
泪眼朦胧中,有道白光堵在眼前,玉郎已经半跪在地,抓了她的手惊慌失措地问:“怎么啦夭夭,心口又疼了?我去叫大夫。”
话音落,他便要转身,陶夭夭一把反抓住那手:“不要,不用。一会就好,大夫来了也没用。”
“那我去倒杯热水。”玉郎还是挣开她走了,落了一个惶急的背影。
陶夭夭喝了热水,自己也尽量压制心绪,心口那疼便慢慢消减了。
玉郎又慌张又无措,简直不知道要把她怎样才好,伸手想给她揉揉胸,半道才惊醒不可以。想摸摸她的背,手下去便转了弯,像对孩子似的摸了个头。
陶夭夭已经收拾好破碎的小心肝,看他那毫无着力点的关怀,心里一软:“哥哥,我没事,疼着疼着就习惯了,死不了的。”
为了佐证她的死不了,陶夭夭要求穿鞋子在花园走走,说一定是太久没活动,气血凝滞于胸,引发了疼痛。
玉郎依言给她穿好鞋子,虚虚的扶着她在院里散步。
走过池沼,陶夭夭眼前一亮,她都忘了自己还养了些小鱼苗在那里,只是曾经那花红柳绿的观赏鱼不见了,她找啊找,也只见那些黑脊白身的肉鱼在那里逡巡。
她暗想,果然不能和平相处,难道那些花红柳绿的都被这些粗俗的家伙吞吃了?
玉郎道:“你们这里倒也稀奇,养的鱼这般不同。”
陶夭夭讪笑:“可别给顾姐看见了,她要心痛死。”
“谁养的这些东西?”玉郎有点好奇:“是偷偷干的?”
“你眼前这位吃货呗。”陶夭夭不好意思地笑,“这样吃烤鱼可方便了。”
玉郎莞尔一笑,不知道咋接话了,但心里却很高兴,想着吃的人,大约是不容易死的。
果然那个吃货人来疯地嚷嚷,说要把这鱼做成“涅槃”。
不但说,她还行动,俯身就去抓鱼,这架势完全不能想象前一秒还在那里疼到哭泣。
这鱼没有抓到,抬起头来陶夭夭便觉得头晕眼花,只觉一股血涌向面门,脚下打了个趔趄,差点跌进池沼和鱼来个亲密接触。
玉郎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她,轻轻一带,她已经在他怀里。
他低头看她脸,顷刻间白得像张纸,隐隐的透了丝灰。
一矮身,玉郎打横抱起她。陶夭夭在那阵眩晕里把头埋进他胸前,还不忘气若游丝地安慰玉郎:“哥哥,没事,头晕而已,一会就好。”
在那阵突然而至的虚弱里,陶夭夭没了坚强的心理防御,既没余地想如何拉开距离,也没余力谴责自己。
她顺由本心窝在那温暖的怀里,嗅着那股幽香,觉得这刻死了也值。
玉郎就近坐了附近的游廊,并没有放开陶夭夭,就成了一个很暧昧的姿势。
陶夭夭坐在他腿上依偎在他怀里,跟个无助娇弱的孩子一样。
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像个不得法的宠溺家长。
随着那阵晕眩的过去,陶夭夭睁开了眼睛,主动离开了玉郎怀抱,腆着脸说了句“我的鱼跑了”,一下砸破了刚才这静态卿卿我我的暧昧。
玉郎看那张小脸,那丝灰气已散,脸虽还苍白着,但好歹不那么晦暗了,于是松了口气,主动提起今晚给她做“涅槃”。
这话显然正中陶夭夭下怀,就说拿这池里的鱼做,多抓些,让自己那一家子和顾姐、秋蝉、小红,都来尝尝她哥哥的手艺。
他问:“鱼也可以做涅槃?”
结果陶夭夭回答:“怎么不可以。”
于是陶夭夭当下决定呼朋唤友来抓鱼,一部分做烤鱼,一部分做涅槃。
只这么一盘算她就口舌生津,有了想吃东西的欲望。
她只一瞬间奇怪自己怎么有了胃口,但很快这点好奇就被烤鱼的兴奋淹没。
还没吃鱼,陶夭夭就被抓鱼的劳动场景逗得笑过不停。
她叫来那一家子能下水的都下了,完全是在池沼里过狂欢节。
他们没有鱼篓,全凭双手肉掌,在池子里搅得鸡飞狗跳热闹喧哗。
陶夭夭当然有没下水,她也没让玉郎下去,唯恐弄脏了他的白衣。这两个人就在岸上观赏那群人抓鱼的狼狈。
“抓住了!…….啊…….啊!”
陆三娘兴奋的声音一波三折,好不容易抓住的鱼又蹦跶出了她掌心,在拼命抢救的过程中她不幸成了落汤鸡。
结果池上池里的人根本没同情心,顿时爆笑起来。
陶夭夭没心没肝的笑完,才想起女子娇弱,大冬天的下了冷水对身体不利,立即把几个女娃娃都叫上了岸,责怪起自己来:“都是我不好,被烤鱼冲昏了头脑,三娘快快去换衣服。”
莫邪还要逞强,被陶夭夭娇滴滴多喊了两声姐姐也就罢手了。
剩下的事当然交给武忠义和张清。
陶夭夭兴致勃勃回屋找出她私藏多时的烧烤用具,摆开架势就准备大开杀戒。
她觉得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烤鱼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顿。
莫邪俏眼向玉郎一甩,睨着那边乐不可支的陶夭夭,笑道:“公子,你真该早点来陪小姐。你若是早来,她没准早好了。”
玉郎琢磨着她的话,心内突然柔柔地开了花,眼角眉梢便带了暖暖的笑意。
心内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夭夭对我跟别人到底是不同的。”
陶夭夭在做饭这件事情上比较好为人师,忍着全盘操刀,细致讲解的冲动,艺术地夸着玉郎的每一步烹饪工艺。
其实她心里叫的是“你别瞎弄啊”,口里说的却是:“哥哥,做得真好,听说加点某某更好哦”,于是玉郎从善如流照办。
这样鼓励夸赞加建议,再加个乐意执行的玉郎,最后,就是一颗钉子,也熬成了美味高汤。
晚饭的氛围那叫一个其乐融融,烤制的鲜鱼真是又嫩又香,那道叫“涅槃”的鱼汤更是令人赞不绝口,还有一大锅“大爱无疆”,也受到了一干人的追捧。
大爱无疆,其实就是大杂烩,里面的东西七七八八,红红白白,食材互相融合互补,也算锅美味。
烟熏火燎后的玉郎实在像个操不完心的家长,看陶夭夭吃鱼像个又喜欢又害怕的孩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吃,一边还要用手指挑出刺。
玉郎有一眼没一眼地担忧着陶夭夭被被鱼刺卡着,最后就忍不住挑好刺,把肉递给她吃。
莫邪看得两眼放光,口里揶揄道:“某些人把府里的池塘都祸害完了,也没见着被鱼刺卡过嘛。”
玉郎不好意思地笑,不知道怎么回怼。
陶夭夭却突然笑眯眯地回:“别眼馋人家有哥哥,要不,我把你玉雕哥哥也叫来?”
莫邪顿时俏脸一片绯红,连话都不会说了。
别看陶夭夭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眼睛还是蛮毒,侯府小聚的时候,她轻而易举就看出了那两个人眼睛里的情意。
这么毒辣的眼光,用在别人身上都挺灵,但事关自己脑壳就蒙了。
皎月曾说玉郎喜欢的是她,可她却死活没看出来。
山洞里玉郎救她呵护她,但却没有进一步的言语和亲昵,这让她怀疑玉郎还是把自己当做了妹妹,至于病后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若说是亲情,那也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