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抱着玉郎誊写好的那一沓厚厚的诗稿,简直爱不释手。
她一页一页翻过,心底哗啦啦盛开一片花海。
那快乐来源于那俊逸的字,活生生把她那剽窃兼杂糅的诗,显得文采斐然又光华流转。
她真想自己能有这一技艺,用娟秀飘逸的字体写出自己心中的诗词和小说,这会大大提高出版的机率。
毕竟谁有耐心和爱心,透过你邋遢丑陋的外表去了解你的内心,这观点对文学作品同样适用。
若以自己那字写完一本书,书局的人恐怕连翻看下去的兴趣都没有。
以前写那个《花满楼》若不是皎月帮忙,怕还是一沓废纸。
只在这个时候,陶夭夭怀念起那有电脑和打字机的时代。
在这个世界,她写字丑的短板被无限放大,大到她无法忽视的程度——毕竟想以文字谋生,就迈不过这个坎。
她想,我应该有个御用誊写人。
她的眼睛在玉郎脸上逡巡了片刻,马上打消了继续奴役此人的念头。
要堂堂定北侯来给她做这等打杂的事,怎么想怎么荒谬。
那人却对她微微一笑,似感受到她的喜悦,两只金乌落进他眼里,竟似比她更快乐的神情。
他道:夭夭,你不愧是奉贤第一才女,短短十日写成一本诗集,真是闻所未闻。”他说得很由衷,脸上的赞叹没半点矫饰。
“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陶夭夭抱着那沓纸在胸口,笑眯眯道:”别夸我,我抄完这本就江郎才尽了。告诉你个秘密,这些诗都是我梦里高人写的,我只负责了搬运。”
这话跟那次醉后说的一样,玉郎才不会当真,基本把她那话当成了谦虚,于是说道:“梦里得诗,这也是常见之事,但这也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血凝结的灵感,也证明你勤奋。”
陶夭夭想,他那话也有些道理,自己若不琢磨背诵,恐也搬运不下来,再者这里边很多诗自己记得模糊,都缺胳膊少腿了,全靠自己冥思苦想,反复推敲,补写齐全,脑细胞都死了不少。因此她大方地笑笑,不再反驳。
诗稿由风铃用针线装订成书,玉郎还给它写了一个扉页,上书《珠玉集》。
陶夭夭暗想,前人的珠玉。
她又默默祈祷老祖宗些莫恼莫怪,她只是为了吃饱肚子,绝无沽名钓誉之想。
诗集完结,接下来当然是庆祝,弄得是好不热闹。歌声琅琅,舞姿翩跹,刀剑齐上阵,陶夭夭那大家子各展所长,每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
大家齐齐把陶夭夭这期间痴痴傻傻的样子,尽情还原地表演了翻,搞得一群人笑得收不了场。
玉郎觉得这群主仆才真像一家子,其乐融融,比起侯府的规矩和冷清,这里不知强了多少倍。
莫邪正色道:“小姐,你以后还是不要再写书了,我真的是好怕你眼睛会瞎。”
风铃附和,道:“久坐腰也受不了。”
陆三娘和金如意倒很支持陶夭夭写作,道:“小姐写诗才更像个温婉优雅的小姐呢。”
她们没说出来的心理话是,这家伙不干写诗这事,就属折腾她俩最多,强行逼她俩练武,学堂下学了还得跟她学舞,学歌,弄得是一天不得清闲。
张清和武忠义却觉得陶夭夭还是不要写作了,说久坐血脉不通伤身。
最后说重点了:“小姐再写下去,我们侯爷的手腕要废了。”
陶夭夭这次捕捉到了讯息,目光转向玉郎:“哥哥,手腕痛?我给揉揉。”
她历来不是个客套的,说完真动手去抓玉郎的手腕,被莫邪“啪”地一筷子头打在她手背,嗔道:“小姐,规矩!”
陶夭夭撒手,郁闷道:“什么规矩,男女授受不亲吗?哥哥又不是别人。”
玉郎偏脸看看陶夭夭,用眼光抚慰了她,道:“开玩笑的还当了真,我哪能那么那么不中用,夭夭再写书,哥哥还给你誊写。”
他转向大伙道:“你们可别耽误了一代文豪的降生。”
“文豪,你笔名打算叫什么?”莫邪揶揄。
陶夭夭对文豪两个字很受用,觉得可以用这个目标鞭策一下自己,一本正经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玉夭。”
众人却觉得这名字一点没有文豪范。
陶夭夭就说,那你们贡献一个好了,结果大家都没憋出个更好的名字。所以她以后的文字还是署名玉夭。
她表示接下来会酝酿一本书,神鬼长篇小说,比现在这诗集难得多,长得多,至少要弄个几百万字以上。
众人闻言,皆是目光一起瞥向玉郎。
陶夭夭连忙澄清:“这次不劳哥哥了,三娘、如意你俩把字练练。”
被点名的两个人顿时发出哀嚎。
陶夭夭把眼一横,一脸无赖的嘴脸:“练武和写字选其一。”
“练武!”二人异口同声。
“好了,我来。你们谁有我字漂亮呢。”
玉郎眉眼弯弯表态,他巴不得陶夭夭笔耕不辍,最好周围都找不到个会写字的。
陶夭夭却并没有雀跃,她愁,哥哥总不能被她这样奴役吧,再说他没有正事吗,这公务员前十天说的是休假,再写下去,朝不用上了?
长篇小说可是个磨时间的技术活,即便自己能剽窃故事梗概,也无法背诵那动辄几十百把万的文字,这些都需要自己一点点丰满血肉,还原剧情,这个比背诗难度大几百倍。
这样漫长的创作,可不是把他也套着了,他闲着干什么不好,偏要这样自讨苦吃。
她没有表什么态,一来觉得再麻烦玉郎不妥,二来也害怕自己最后完结不了小说,虎头蛇尾惹人笑话。
于是她对玉郎的好心表示了感谢,并说:“哥哥,我空闲的时候慢慢写,能写完再找你帮忙。”
这天之后,陶夭夭恢复了日常在妙香楼的工作,继续给妓女们化妆和演出,抽空还要去学堂学声乐和乐器。
那天在《全聚德》她打手鼓配合陆三娘和金如意演唱藏族歌曲,让她生出点“我也可以唱歌”的念头。
想到自己在现代听过那么多经典歌曲、流行音乐,如果把这些都搬运到这里,自己再琢磨着全新演绎,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她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不过得有资金和人力,资金或可找顾鹤影、赵玉瑾融资,人力起码先得身边这几个女孩支持。
于是这天夜里,她把那四个女孩子都唆使到自己的床上,一床大被,打横睡了5个。
陶夭夭以展望未来的方式开了头:“各位姐妹,想过我们这一家子的将来吗?”
这话让大家沉默,沉默得陶夭夭怪尴尬的,心想,她们也知道跟着我这光杆司令没啥前途的吧。
她们最后还是说话了,意思总结起来就是,跟着小姐,小姐去哪里她们去哪里,再煽情点可翻译为祸福与共、风雨同舟。
莫邪是最能体悟陶夭夭的心思,她道:“小姐,你别总想着靠自己养活我们这一群。侯爷对你那么好,一准对你有意思,你们也是青梅竹马,两家也是世交,这是天赐的缘分。你们若成婚,你还担心什么前程。”
风铃历来觉得玉郎挺好,又帅又有本事,她真心觉得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适合的姻缘。
于是她附和了莫邪,道:“小姐,莫邪说得对,嫁给侯爷吧,咱们全部去侯府生活。”
她睁一双亮铮铮的小鹿眼,有些神往了,翻身趴起来。
陆三娘和金如意却有不同意见,大点的三娘先说话:“我觉得若论姻缘,还是宸王是最佳人选。她对小姐多好,你们都看到了,小姐出事,他急疯了,连夜追查那么些天,回来都顾不上休息就来看小姐,生病了又来陪着伺候,他可是王爷啊,有这份心,又金枝玉叶,嫁他必然荣华富贵安闲一生。”
金如意最小,也有自己的小算盘,道:“小姐,王爷身份总是大过侯爷的。选王爷吧,王爷也好看。”
风铃立马转脑壳瞪眼,反驳道:“侯爷比王爷好看!”
如意不服气,鼓起小嘴争辩:“王爷比侯爷有钱!”
陶夭夭一看话题歪到这么个方向,觉得有必要给她们泼一盆冷水,趁早让她们死了靠婚姻致富那样的心。
她双手枕在脑后,双眼盯着帐顶,悠悠开口:“我申明,本小姐此生不会嫁人。所以靠男人生活那样的话不要再提,也不用再想。无论是王爷还是侯爷,记住,他们都只是我的亲人。此生不会有别的关系。”
这话如重拳砸在几个女孩的心上。
她们从懂事,便知道女子唯嫁人这条路,就算她们生为奴仆,也是期待着嫁人改变命运,或寄希望于主人嫁人改变处境。
陶夭夭这话真是一盆水,带冰渣的水,泼得这几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只有莫邪是听过她这种振聋发聩的言论,因而没那么受惊。
莫邪闭着眼睛,无力道:“小姐,真的不考虑玉郎?你们真的很般配。这一阵子他照顾你、陪你,为你誊写,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他喜欢你。你虽然口里说着不嫁人,可是你明明也是喜欢他的,你的眼睛骗不了我。”
陶夭夭酝酿的卧谈会肯定不是谈男人,她准备快刀斩乱麻。
她道:“好吧,姐妹们,王爷和侯爷都挺好,可是你们谁想过最重要的问题“皇家和侯府这样的门第,青楼的人能进?’”
一时间空气都凝固了。
这些女孩第一次认真触及这个问题,她们毕竟才只有十几岁,心里当然只想着谁好谁帅,如今略深一想,忍不住心就成灰了。
莫邪叹了口气,道:“小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你明明是知道来这里谋生的后果。”
陶夭夭不吱声。
是啊,她从头到尾都知道良家妇女来青楼谋生的后果,以前没打算过爱谁和嫁人,便从来没把这后果当回事,如今肖想过玉郎,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了。
莫邪转脸看陶夭夭脸色晦暗,闷闷的沉默着,怕她伤心,又忙转身抱住她,道:“小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我跟着你,无论贫穷还是富贵,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不嫁人,那么我也不嫁,陪你一辈子就是。”
陶夭夭的心先是在莫邪“弄到这个境地”那话里一恸,又在她那拥抱和“陪你一辈子”里一热,这又伤又酸的两股气把胸膛涨得满满的,她说不出话来,回身蜷缩进莫邪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