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承泽今夜本不该出现,他最近忙得分身乏术,有很多事要做。
来明心居找穆歆,不在计划内。
白日里,褚承泽邀请卫博衍来太子府,商讨南疆旧事中的疑点。
赏花宴后,他们从洪熙帝的反常之处确认了某些怀疑许久的事,还需要核实。
刚确定下章程,等待多时的侯府护卫就上前与卫博衍低语。
卫博衍拧眉颔首,浑身散发出杀意,匆匆告罪回府。
褚承泽并未刻意关注,只依稀听到“大小姐与表小姐一起出去打马球”。
镇远侯府子嗣单薄,能与卫竹西打球的表小姐,只有穆歆一人。
褚承泽看向刚从外面回来的南昼,淡淡道:“发生了何事?”
自从西暮在汇报的时候夹带私货,提了一句穆四小姐就被罚去扫马厩后,再没人敢自作主张。
南昼规规矩矩的答话:“卫大小姐打马球时被晋阳郡主打伤,只是一点擦伤。”
褚承泽不再多问。
没提到穆歆,就是没事。
他要追查南疆旧事,要安排真正的杨致远进国子监,要催化世家与寒门的矛盾,还要继续深挖整个江南的盐税问题。
洪熙帝也没让他闲着,让人传了手谕,要求各皇子以均田制为题,出一篇策论,于下月的大朝会上论道辩证。
均田制是太祖皇帝称帝后颁布的政令,自大周朝创立起,已施行百余年。
前朝末年,四境都有强敌来袭,整个中原死了很多人,是均田制让大周朝迅速聚拢了民心。
因此,哪怕均田制已经累积了很多可能会伤及根本的问题,也没人敢轻言改革或废除。
杨舒合从太子詹事的角度来看,只觉得这篇策论非常棘手。
答得太差固然会在满朝文武中丢失颜面,答得太好又可能被洪熙帝钦点解决土地一事。
“这可是比江南那几家盐税更严重的问题,”杨舒合提着笔思索半晌,都开不了头,“夺人田地犹如杀人父母。”
褚承泽神色淡漠,似是在谈论天气好坏:“把多占地的全杀光,百姓就有地可分了。”
杨舒合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想跟脾气越来越差的太子殿下说话。
这策论真让褚承泽写就没法收场了,怕是通篇只能看出一个杀字。
那些士族勋贵又不是木头桩子,刀架到脖子上,只会跟太子府玉石俱焚。
杨舒合再不孝,也不能让一边骂他一边偷偷护着他的祖父伤心,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
再说了,洪熙帝还活着,凭什么让太子冒着生命危险清除沉疴,然后再便宜不知道哪个皇子。
杨舒合好说歹说,废了整整一刀纸,才写出一篇包含褚承泽观点,又不那么激进的策论。
到了晚上,太后的永寿宫里传出消息,晋阳郡主打马球受惊了。
早上出宫的时候还好好的,魂不守舍地得回永寿宫后就一病不起,昏迷中不断呓语。
太后闻讯大怒,挨个审讯随行的婢女和太医,得知晋阳郡主的确只是打了一场马球,甚至连擦伤都没有。
不过晋阳郡主曾被穆府穆四小姐一球击落马,短暂的昏迷过。
二人后来起了几句争执,在镇国公世子的调解下化干戈为玉帛。
这一番话,太后只信了一半。
晋阳郡主的性子她很了解,必然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
太后派人要将穆歆请进宫,却被醒来的晋阳郡主在宫门口拦住,只说自己没有大碍,睡一觉就好了。
这一出闹的,连褚承泽都知道了。
晋阳郡主跋扈之名在外,往日都是她闹着让太后替她出气,第一次反过来阻拦。
“具体怎么回事?”褚承泽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南昼,“想说就说。”
南昼精神一振,这可是殿下自己问的,她等这一刻好久了!
穆歆对外是说南昼被她派出去办事,明心居的人都以为她还是穆歆的丫鬟。
南昼算准了时间,在傍晚故意巧遇了出门买糕点的夏栀。
单纯的夏栀几句话就被套出了穆歆的现状。
因为最近喜欢上酒仙楼新来厨子的手艺,穆歆晚膳都省了,只等着每日新出炉的乌饭糕。
“穆四小姐回府未对长辈提及今日之事,连晚膳都没吃。”
南昼简单汇报完马球场上发生的事,合理运用了语言的艺术,“也不知晋阳郡主对她做了什么。”
褚承泽决定远离穆歆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
太子府其他人见他连定情信物都送了,都在欢欣鼓舞地期待着后续。
哪知道事情急转直下,殿下突然不准任何人提及穆四小姐,行事决断比以往更不顾一切。
啪的一声,褚承泽将手里的白子扔回了罐子,垂下视线,不知在想些什么。
杨舒合做梦都想有人能劝住褚承泽,此时看出他的动摇,忙不迭地递台阶。
“怀亲王府一事,多亏穆四小姐才事半功倍。也不知是否被三皇子察觉出端倪,与晋阳郡主联手施压。”
褚承泽眸色微动,仍然没有作声。
南昼见状加大力度:“据说穆四小姐这些天都没睡好,每晚屏退下人,独自在花园里到深夜。”
不吃不睡,穆歆想做什么?
褚承泽理智上认为穆歆心宽似海,不可能被晋阳郡主胁迫到寝食难安的程度。
但行动上,他却不由自主地来到了明心居。
然后,就看到了穆歆快乐刨土的一幕,还有两颗他人送的夜明珠。
南昼在听到穆歆说夜明珠是林清焰给的时,眼前一片白光。
好亮的夜明珠,都快照亮她的轮回路了。
僵硬地避开穆歆的视线,南昼飞快想办法补救。
以己度人的想法不可取,总不能殿下送夜明珠当定情信物,全天下的夜明珠就都有特殊含义了。
目光触及窗口的微光,南昼福灵心至:“夜明珠如此珍贵,放花园太浪费了。小姐怎么不放卧房里?”
菩萨保佑,千万要是殿下那颗夜明珠啊!
菩萨未必听到南昼的祈求,但穆歆听懂了她的暗示。
穆歆也不想继续僵持,试着夸了两句:“卧房里放着太子殿下送的那颗。亮度刚刚好,看着能睡得更香。”
褚承泽望向不远处的窗口,依稀能看到淡淡的光芒,眉眼舒展开,不再沉着脸。
这世上果然没人不喜欢听好话,穆歆颇为庆幸,太子殿下还挺好哄的。
南昼总算活回来了,赶紧闪回暗卫该在的位置。
从今往后,她一定循规蹈矩,恪守暗卫不开口的本分。
穆歆转移到石凳上,招呼褚承泽:“太子殿下,有事坐下说。”
“再站在那里,就算没毒,也没什么好处。”
褚承泽垂眸打量脸色红润的穆歆,比记忆中还圆润了些,完全不像是有困扰的样子。
他根本就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穆歆是不是有事。
“不舒服?”穆歆观察着褚承泽的脸,气色好像比之前黯淡了些。
褚承泽只犹豫了一瞬,就点头承认。
穆歆摊开手掌,示意太子把手放上来。
“不知为何,总有一点不舒服。”褚承泽抿嘴,顺从地把左手腕放到穆歆微凉的手心里。
他最近是心里不舒服,不算骗人。
穆歆探查一圈,连脑子都没放过,没查出什么中毒或者病变的迹象。
还没当上皇帝,先得了洪熙帝的病,多疑。
问题是,现在该怎么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