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宴翎终于开窍了,穆歆才愿意再指点两句:“将那边的灰和没烧完的贡品都装好,多裹几层油纸。”
“这毒没完。”
宴翎听到穆歆的话,郑重抱拳行礼:“多谢宁远郡主,下官并非刻意为难,还请见谅。”
“客套话就不必了。”
穆歆无所谓地摆摆手,宴翎的职责就是防备所有人:“回头要给陛下解毒的时候,记得先替我讲清楚前因后果。”
这毒不知道有没有副作用,还得先打上一层。
“殿下放心,下官必定据实已告,不会让郡主蒙受不白之冤。”宴翎给出了能力范围内,最高的承诺。
穆歆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宴翎又有懂事上道的一面。
原本祭天仪式已经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望燎,虽然燎得过火了,也能凑合当作完成了。
穆歆在锦衣卫的介绍下,挑选着弄醒了几个乐师:“诸位,可以奏《佑平之章》了。”
乐师不明所以,看到遍地的人和尸体,头也不敢抬地奏响乐器。
“乐声起,礼毕!”
盛千户嗓门最亮,临时履行怀虚道长的天师之责。
褚承泽听到响动,转身看向上方,不自觉地笑出了深深的酒窝。
穆歆正站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笑着用两只手臂,对他比划了一个动作。褚承泽是第一次看到,却能理解到穆歆的意思。
上面的问题,已经解决了。
褚承泽收敛笑意,复又转向神色各异的众人,沉声道:“祭天仪式已成,诸神在上,天佑大周。”
“天佑大周!”长公主潋滟的桃花眼闪过笑意,第一个跪下应和。
“天佑大周!”
其他人仰头看到祈明坛最高处有坐撵起驾,锦衣卫都在旁护卫,也赶紧跟着跪下。
无论如何,只要能全须全尾地回家,就要感谢上天保佑。
就在全场跪倒一片,低垂着头恭迎圣驾时,祈明坛外有禁军带着人快步走进来。形容狼狈的驿使,身上还带着残雪,手里紧握着一个绑着红色缎带的信筒。
大周的急信分为好几种,都可以不受任何阻碍直达君听。
红标信筒,是喜事。
“启禀殿下,江南道的雪停了!”
驿使跪下高声禀报道,双手将信筒举过头顶。他从空旷的官道上一路进到人群中,突然觉得脑袋和身体同时变沉。
为了避免功劳被抢,驿使也等不及亲眼见到洪熙帝了,拼着最后一点力气喊完,就安心地晕倒在地。
全场皆是惊喜交加中带着难以置信:上天这么快就感受到他们的诚意了?
西暮眼疾手快地接住信筒,东旭将役使带到太医所在的区域,好生治疗。
褚承泽接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完了重点,眉眼稍霁:“天佑大周,江南连日大雪,终于停了!”
顾相心下大定,立即朗声为洪熙帝歌功颂德:“天恩浩荡,陛下于生辰登坛祭天,爱民如子方能感动上苍。”
“陛下实乃千古明君,恭祝吾皇万岁万万岁!”
祭天的主要目的就是为南方祈福,顾相带了头,在场的皇亲贵胄和文武百官立即跟着高呼万岁。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将昏迷的拓跋宗都惊醒了。
“发生了什么?”拓跋宗顾不上后颈处的疼痛,抓住心腹护卫问道。
百来人的西域和北蛮使团,此时是全场除了褚承泽外,为数不多站着的人。就连被特赦的耶尔兰兄妹,都老实地跪着恭祝大周皇帝万岁。
慕容离遥望着轻松惬意的穆歆,大发善心地回答拓跋宗:“祭天圆满结束,回去洗洗睡吧。”
“这不可能!”拓跋宗脱口而出,旋即意识到还在别人的地盘,慌忙找补了两句,“没想到是虚惊一场。”
慕容离却颇有兴致地追问:“宰相大人,难道早就知道祭天会出事?”
一直在旁紧盯着使者团的禁军,听到二人的对话,耳朵立即竖了起来,眼神也变得锐利无比。
“慕容离,你今日所作所为,本相一定会上报皇帝!”拓跋宗不敢再与慕容离起冲突,只能咬牙切齿地警告。
“记住,你永远是北蛮人!”
慕容离没理会拓跋宗来来回回一个套路的威胁,转向车前国公主:“看到了吗?我们的宰相只会说人尽皆知的废话,你确定还要投靠北蛮?”
这下,连车前国公主的脸都黑了:“慕容离,注意身份!”
慕容离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无奈地一摊手:“你也喜欢说废话,难怪与拓跋宗合得来。”
穆祁麟借着祈明坛内外群情激昂,悄悄地凑近了使团这一侧观察情况。
刚好听到了慕容离的话,瞳孔微缩:车前国与北蛮结盟?
车前国只是个弹丸小国,总共不过七百余户人,兵力不足两千。
唯一的优势是占据战略位置:南通楼兰,西通焉耆、龟兹等,西北与乌孙接壤,东北通北蛮边境。
在大国的夹缝中,车前国自有一套生存法则,从不轻易表明立场,不得罪任何一方。
上次龙泉寺发生的事,至今还未审理清楚。
车前国驸马被指认是山匪的幕后主使,公主又公然在出使途中杀人,完全不像是谨慎小国会做出的冒险之举。
除非,小国已经投靠了另一个与大周敌对的强邻。
不远处的文岳霖,跪在褚承佑的右侧三呼万岁,周围都是洪熙帝的耳目,不敢轻举妄动。
借着起身的动作,文岳霖用余光看向使团的方向,就发现慕容离正在对着车前国公主说着什么。隐约听到投靠、北蛮的字眼,让她心里直发毛。
文岳霖对江南雪灾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已经是洪熙帝的新宠容婕妤。洪熙帝也是在生辰当日祭天,第二日获悉雪停的喜讯。
龙心大悦之下,宣布免除江南道三年税收,又派人前去赈灾。
可惜好心做坏事,为第二年的瘟疫爆发埋下了恶果。
这次多了北蛮和西域的使团来贺生,文岳霖还担心过洪熙帝不再祭天,幸好还是按照她的计划进行。
只是穆歆又出来坏事,不知做了什么就让洪熙帝没了动静。
顾相更是莫名其妙地站到了太子殿下的阵营,以至于褚承安这条线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就连不受大周控制的拓跋宗,也毫无建树,没说两句话就被慕容离解决了。
文岳霖无法接受,自己精心挑选的棋子,都是不堪一击的废物。
“霖儿,你在发抖,”褚承佑借着宽袖的遮掩,握住了文岳霖的手,“是不是太冷了?”
关怀的同时,褚承佑在文岳霖的手心里写了几个字。
文岳霖轻轻点头,呼出白茫茫的雾气:“是啊,凛冬已至。”
他们已经能看到锦衣卫抬着的坐撵上,洪熙帝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不像是清醒的状态。
万幸,最后一步没出错。
只要过了今日,掌控住天子,就是扼住所有人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