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歆已经跟着洪熙帝御驾走出老远,都听到了卫二老爷爽朗的笑声。
她二舅,真是直爽得恰到好处。
“殿下是有思路了吗?”张太医已经愁得快要揪胡子了,一扭头看到穆歆露出了笑容,心下大喜。
这毒初见还没那么可怕,细思极恐啊!
穆歆一脸茫然:“什么?我在关心二舅呢。”
“小友啊!”张太医捶桌,痛得龇牙咧嘴,“别管身强体壮的卫二老爷了!”
“毒啊,这个毒怎么办啊!”
穆歆掀开车帘看到被拦在道路两旁的百姓:“第一次中毒不会有大碍,而且毒素飘到祈明坛下,对人的影响就与微醺相差不大了。”
“这的确是不幸中的万幸,”张太医小声吸气,“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啊。”
穆歆靠着柔软的狐皮,皇室专用马车就是奢华舒适:“张爷爷,这就是太医能解决的关键问题。”
“剩下的,交给太子殿下。”
褚承泽单手负在身后,站在祈明坛上,遥望着一批批人有序地离开。
“殿下,今日在外观看祭天的百姓名册,明日可以完成统计。”方固板着一张脸,沉声向褚承泽汇报。
“多少人?”
“依据宁远郡主给出的距离范围,预计受到波及的百姓人数,在一万二到一万五之间。”
“准备腊八当日义诊和施粥的章程,绝不能走漏风声。”
“是,下官已命人着手。”
方固应下后,站在原地许久未动,
“还有其他情况?”褚承泽眸底闪过疑色,方固的表情有些不对劲。
方固生性内敛,情绪波动变大时,最显著的变化就是脸更黑了。
青铜大鼎里的火被灭了以后,所有人被寒风一吹,都冷静了下来,重新捡起平时的稳重端庄。
唯有方固,在得知毒性是随风飘散,无人幸免后,脸色越来越黑。
打眼一看,方固比脸色惨白的褚承安更像是身中剧毒,还是马上要毒发的那种。
“殿下,下官有个不情之请。”方固踌躇片刻,还是艰难地说出口,“臣的妻女,今日也在祈明坛外。”
“不知殿下能否,请宁远郡主过方府一趟?”
方固为官多年,从小县令逐步走到京兆府尹,一直秉公执法。他以铁面无私著称,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开口讨要特权。
就连才七岁的女儿要观看祭天仪式,方固都是让妻子早起带着孩子来等着。
然而事关妻女的性命,方固再忐忑不安,也只想尽可能地先人一步,让医术最高明的宁远郡主出手医治。
不得不说,方固耿直半生,总算歪打正着一回。
求穆歆出手,求到褚承泽这里,比什么都让太子殿下心情愉悦。
褚承泽对方固露出最和善的笑,声音都亲切了几分:“方大人无须多礼,孤会与宁远郡主说这件事。”
“放心,有宁远郡主在,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
方固感动不已,搜肠刮肚地挤出一句恭维之词:“宁远郡主仁心仁术,堪当公主之尊。”
东旭和西暮动作同时一顿,方大人,还是少说两句吧。
顾相献祭了自己的亲外孙,有幸成为祈明坛之毒的知情人之一。他带着顾莫卿一起留下,在与杨舒合等人共同商讨,如何处理祭天的后续问题。
只因好奇方固能有什么不情之请,顾相借故靠近了些,就听到老虎头上拔毛的危险发言。
“祖父,发生了何事?”顾莫卿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迎面却撞上顾相包含着多种复杂情绪的眼神。
“莫卿,你是个好孩子。”顾相越想越是后怕。
幸好顾莫卿生性沉稳,从头到尾都没听褚承安的吩咐。
否则顾氏最出色的嫡长孙,极有可能提前结束尚未开启的仕途,蹉跎一生。
经此一役,顾氏彻底与三皇子划清了界限,又与五皇子五行相克,唯一的选择就是太子殿下。
不说从龙之功,起码也要争一个中流砥柱的地位。
“祖父,贵妃娘娘派人回信了。”顾莫卿没有管顾相突如其来的夸奖,递过去一封力透纸背的信。
无论如何,褚承安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得第一时间告之顾贵妃。
顾莫卿没有拆开看,只从送信人的表情,就能猜到姑母的情绪有多激烈。他可以理解,没人能接受那样的心理落差。
知女莫若父,顾相摩挲了下信笺,唯有叹息:“儿女都是债,此事回府再议。”
顾氏想从淤泥中脱身,还有最重要的一关要过。
“顾相,若是在大殿上燃香,可有哪位大臣会反对?”杨舒合忙的胡茬都冒出来了,却眼冒精光,抓紧机会跟顾相取经。
在褚承安对着顾相大吼大叫的时候,杨舒合比其他人受到的震撼都大。
杨舒合一直以为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是辞官回家,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不说京城双绝,好歹混个永安坊四公子。
每天睡前都在想,再也不要殚精竭虑,提心吊胆,伺候时刻可能大杀四方的太子殿下。
直到被无名之毒激发了真正的渴望。
杨舒合最想做的,不是将辞呈拍在褚承泽脸上,而是冲着顾相大喊:
给小爷退位让贤!
当然杨舒合只是想想,行动上是假借太子之名,积极地在顾相身边鞍前马后。能学一天是一天,顾老头还不知能在朝堂呆多久呢。
顾相被年轻后生炙热崇拜的眼神注视着,也忘了洪熙帝尚在昏迷中,尽心尽力地指点起来。
清场后,盛千户带着锦衣卫将祈明坛上的尸体运下来。
方固被好心的高少尹提点后,主动将功赎罪:“死人不能开口,却无法遮掩线索。”
“殿下放心,下官七日内必定查出幕后之人。”
这下连盛千户都觉得北风过于寒冷了,七日后,是先皇后的忌日。
方大人能在京兆府尹的位置坐这些年,至今未被人下黑手除掉,也没学会说话。
足以说明,陛下的确将各方势力制约得极为均衡。
褚承泽自我开解了一番,若不是眼前的人是方固,他一定怀疑对方是在映射什么,找机会收拾一顿。
“去吧,不必多言。”
方固干劲十足,带着人领命而去。
褚承泽看了眼天色,是时候回宫尽孝心了。
祈明坛这边,只要留下杨舒合,用热情就足以驱动着顾相用心干活。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卫二老爷的热情,却无人能消受。
“听说慕容正使是在云城长大的,不知对马商韩家有没有印象?”
“六皇子殿下,可选好了封地?”
“拓跋大人,这么多儿女是福气啊,可曾去大理寺探望下拓跋政和拓跋蓁兄妹?”
“崇灵公主殿下,都在酒里了,一笑泯恩仇!”
整个酒仙楼的宴席上,只有卫二老爷独掌大局,隔壁两座的手下们时不时为他的精彩发言喝彩。
没错,卫二老爷非常大方,不仅请了几位贵客,连手下一起请了。
也不坐包厢,只在大堂里畅谈往事。
褚承佑和崇灵公主冷着眉眼相似的脸,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只等卫二老爷自己说尽兴为止。
而慕容离则趁着拓跋宗怒目圆瞪的间隙,抬手在他的酒盏里加了点料。
卫二老爷抓了个正着,在慕容离的眼神暗示中,朗声道:“拓跋大人,刚才是我失言了。”
“这一杯,给你赔罪,不喝就是不给我们大周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