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天天下雨，哪里都是潮湿的，出门一定要打伞或者穿雨衣，因为雨水中的酸性太高，会腐蚀皮肤，对人体造成伤害。

    可这一路上，一直都没碰见下雨，连唐柔都觉得稀奇，更别说诺亚的那些人。

    车辆临时停下，诺亚那位教授奥莉无法接受在车上过夜，哪怕是房车也不行。

    她要求到一个有电有光的环境留宿。

    车队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一个没有封禁的小城市，行政头衔，除了奥莉教授之外，就是巴别塔的林利教授最高。

    于是领队下车，礼貌询问林利的意见。

    可没想到，林利又转头去了末尾那辆运载了实验体的押运车。

    诺亚的押运车，除司机和安全员外不乘坐工作人员，因为太过危险。

    巴别塔倒好，前面坐了两个后车舱里还坐了一个。

    林利敲敲车窗，一个清秀柔和的年轻女人探出头。

    “唐……姜安全员，今晚要留宿这里吗？”

    唐柔笑着说，“你们决定就好，我都可以。”

    奇怪，他怎么去问一个安全员？

    诺亚的人狐疑着，看到窗户内伸出一条修长苍白的手臂，揽住她的肩膀，把人又带了回去。

    不知是谁悄悄嘀咕，“好像是恒家那个小少爷。”

    大家露出了然的神色。

    原来是那对狗男女！

    车窗里，唐柔摸了摸人鱼的额头，有些担忧，“还不舒服吗？”

    纳西索斯不笑时，整条鱼都恹恹的，体感温度大约在三十度左右。

    对于他的正常体温而言，高得异常了。

    看不见眼睛，嫣红的薄唇抿成一条线，像被雨打过的花瓣。

    另一边，一群人众星捧月把房车上那个女教授请下来。

    实验体留在车上。

    对方已经不是唐柔曾经见过的样子，眉心拢起，神情严肃又淡漠，看起来不太高兴。

    下了房车后，一群安全员围在车外，有人上去检测实验体情况，外面站着几个诺亚的工程师在聊天。

    “奥莉教授真厉害，敢跟实验体共处一室。”

    “那当然，毕竟……原本是她丈夫。”

    曾经和奥莉共事过的人都知道，她丈夫很爱她。

    即便，已经失去了一半的人性，也从不会失控攻击她，甚至还有人能经常听到奥莉喊它“亲爱的”，没有什么表情，更像在安抚。

    唐柔也下了车，在未关闭的车门后，全金属封闭的实验舱。

    上面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外界。

    那个有人改造而成的实验体坐在舱里，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会待在这个两平方米左右的铁笼里。

    什么都不做。

    没有娱乐，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活动的空间。

    唐柔隔着数米距离，与舱里的东西对视。

    比起记忆中的样子，它的头发长了，遮住了眼，很乱，没有打理过。

    碎发下露出一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灰红色的一层结膜。

    半边面部轮廓依旧温润，像记忆里那个温和清俊的男人。

    另外半张脸，狰狞古怪，覆盖着一层灰褐色的外骨骼，黏液与会动的血管向下垂着，仿佛被火烧化了。

    它不再是人，而是，一台失去人性的杀戮机器。

    奥莉亲手送上实验台的，丈夫。

    “听说巴别塔那个女饲养员也经常和实验体单独相处。”

    “那个是谣言吧，据说还会放实验体出舱，直接在办公室里养！”

    “我也觉得，还说她那些是海中的纯血异种生物，不是活人注射改造的，太离谱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养出普世感情。”

    “吹牛谁不会呢，巴别塔一天到晚还说什么造神，现在塔都灭成灰了，不可信。”

    “也是。”

    唐柔扶着人鱼坐上轮椅，从那群七嘴八舌的人身边路过，打算离开。

    那些人忽然不说话了。

    一个个眼神涣散，像抽走了灵魂一样。

    人鱼没什么表情，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唐柔也没有说话。

    回过头，忽然看到那个已经不再有人性的实验体趴在透明玻璃上，朝她这个方向“望”过来。

    结着浑浊黏膜的灰红色眼睛直勾勾地对着她。

    让唐柔感到一阵，被寄托了绝境中最后祈愿的沉重感。

    「救我，救她。」

    怎么救？

    唐柔的目光仿佛跨越时间，回到十几年前，与那个温润儒雅的男人对视。

    为什么他会向自己求救。

    自己对他而言，难道不是一个陌生人吗？他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救他？

    .

    人鱼皮肤很干燥，脱水时间过长。

    海洋生物温度升高，并不是好兆头。

    看着唐柔担忧的目光，反而过来安慰她，“我没事。”

    唐柔一瞬间变得更焦虑了。

    人鱼上次温度升高，最后陷入了昏迷状态，被她送进了巴别塔的医疗中心，然后……

    唐柔摸了摸他的手背，又探上额头。

    不行，不放心。

    人鱼垂着头，静静地感受着她的担忧。

    很满足。

    血液都被鼓噪的暖热填满，让他贪婪的想要汲取更多。

    幸亏，停驻的地方几百米外，就是海岸线。

    确定了住宿位置之后，唐柔推着人鱼来到海边。

    冰冷灰暗的海水拍打着礁石，溅起一阵阵细碎的白沫，月光柔和美好，氛围寂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唐柔将轮椅推到沙滩旁，人鱼自然而然地伸出手，勾住她的脖子。

    唐柔嘴角抽搐，把他的手拉开，“你现在不是有腿吗？”

    人鱼愣了愣。

    露出了十分十分遗憾的神色。

    可手还是要牵的。

    唐柔感受着冰冷的手指穿梭过她的指缝，紧紧扣住，掌心相贴，有种上学时偷偷早恋的感觉。

    怎么这么像在谈恋爱？

    被纳西索斯拉到海边，那双修长漂亮的男性双腿甫一碰到海水，就发生了吊诡绮丽的转变。

    月光下，修长的鱼尾闪动出璀璨惊人的银蓝色光辉。梦幻宽大尾鳍如同缓缓张开的绝美折扇，在水波中若隐若现的舒展开。

    像是蝴蝶破茧羽化，抖落细碎的鳞片。

    唐柔被这一瞬间的梦幻光影惊艳到，有些失神。

    纳西索斯舒展着四肢，沉没进水中，摇曳了一圈，又浮出水面。

    过了水的皮肤覆盖着一层莹润的光泽，像被水打湿的白玉。

    只是那散发着冰冷金属色泽的眼罩，破坏了这一份纯然的美感。

    “来。”

    他朝唐柔伸出了手。

    湿润的金发垂在他苍白的男性躯体上，分明看不见他的眼睛，唐柔却觉得对方在于自己隔空相望。

    形状姣好的唇瓣向上弯起，让她一瞬间有些忘了呼吸。

    海洋中摄人心智的美人鱼，在向她发出邀请。

    唐柔讷讷地问，“你应该不会干涉我的意识吧？”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她实话实说，“只是觉得，连自己的意识都不能信任的话，很可怕，所以你永远不要干涉我的意志好不好？”

    人鱼没有回答，轻轻甩尾。

    溅了唐柔一脸水。

    波斯猫又有些不高兴了。

    夜晚的丛林飞动着细碎的光点，是萤火虫。

    唐柔看着又要沉入水中的美人鱼，想了一会儿，跑到林间，小心翼翼地抓了两只，捧着给他看。

    纳西索斯的垂下头颅，听她说，“这是萤火虫。”

    属于女性的柔软掌心中浮动着点点暖光，萤火虫长得不好看，但是尾巴会发光。

    人鱼神色有些勉强。

    这东西长得不符合他的审美，除了会发光之外，一无是处。

    可唐柔偏偏在旁边用很雀跃的语气问，“好看吗？”

    让他一时说不出打击她的话。

    “嗯，好看。”他轻声说。

    银白色的眼罩遮住了眼。

    让她没发现，自己看的是她。

    海风吹散了她的头发，人类女性笑得眉眼弯弯，捧着掌心的两只丑东西。

    纳西索斯想了想，纵身一跃，跳入海中。

    鱼尾掀起了丝丝缕缕璀璨的光，浅金色的发丝浮起一瞬，又陷入水中。

    再上来时，手里有株漂亮的朱红色珊瑚。

    他拉过唐柔的手，吹走那两只萤火虫，把珊瑚放在她手心。

    唐柔心跳有些快。

    有点……谈恋爱的感觉。

    她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移开视线，掐了几朵礁岩旁生长的小野花给他。

    耳垂透着红，把心思出卖得一干二净。

    纳西索斯盯着她的耳垂，眼罩后的铂银色双眸一片晦涩。

    披着一头湿润的浅金色长发，抬手抱住她，张嘴咬住那一点摄人心魄的红。

    她的耳垂比想象中的还要柔软，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心里像被烫过一样灼热，快要烧伤他。

    人鱼沉浸在这一刻的柔软当中。

    唐柔嘴角的笑容却慢慢消失了。

    麻木着一张面瘫脸，感受着怀抱里的湿润，和贴在皮肤上的衣服。

    真好，又牺牲了她一身干燥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