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认自己是个普通人,好像是件很难的事。
这个世界上有两百亿人,她是两百亿分之一。
唐柔坐在地上,仰望着天空。
即便是两百亿分之一,也想做些什么。
也想在这样寂静冰冷的黑夜闪闪发光。
人类世界,在一周前迎来了极夜。
极夜代表什么?
没有光照,植物无法光合作用,整个世界开始逐渐而缓慢地失去氧气。
一开始陷入黑暗,人们不会意识到什么。
但与黑暗同时到来的,是寒冷,是地球冰封。
地表温度在迅速下降,水管里没有水,幸存者基地中的幸存人类再也无法进入地面世界,研究员们站在屏幕前看,却没有再派特遣队进入地表世界。
异种生物从出现开始,就是为了毁灭这个世界。
最初的人类自以为发现了新物种,以食物链主宰者的身份把它们从海洋中捕捞出来,还不停地研究,想从他们身上提取出让人类进化的东西。
作茧自缚,不过如此。
不过人类拥有韧性,生命也会找出它的出路。
他们建起了人造太阳培育植物的地下暖房,建起了室内动物孵化中心,萧宁甚至研制出全新的防护服,可以让人短暂地来到地面。
同时,大部分幸存者们没有放弃对进化的渴望,在绝对闭塞的环境中产生生殖崇拜。曾被命名为销档人的变异人种,被证明是一个又一个活人改造投放世界的实验体。
而奇异的是,这些看起来全然畸形的实验物种,竟然拥有生育能力。
于是人们开始崇尚繁衍,进入新一轮的文明更替的生殖崇拜当中。
阿瑟兰与萧宁率先受不了那种污浊的氛围,在唐柔的帮助下来到地面世界,在距离不远处的某个温度适宜的岛屿安定下来。
他们大部分时间只能待在室内,两个人做饭谈恋爱,还养了条奇丑无比的鱼。
唐柔在木屋休息了几天,整理记忆,想去看看阿瑟兰
对方在一个岛上,和萧宁凑在一起看电影。
萧宁红着脸,白皙的脸上满是妥协,“行。”
“行什么?”唐柔好奇地问。
前一秒还头对头的两个人立即分开,萧宁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咳了咳,把空间留给她们,“你们聊。”
起身离开样子像落荒而逃。
阿瑟兰笑得像个流氓。
她托着下巴关上电脑屏幕,唐柔注意到阿瑟兰无名指上戴着戒指。
是《鲸落》那本书里藏着的那枚。
“你是不是又欺负学长?”
阿瑟兰摇头,“没有,他很高兴的。”
永夜降临后,天空可以看见星星了。
唐柔捧着阿瑟兰冲的咖啡,忽然说,“现在地下世界的人,好像全部即便,被污染成了……”
“小柔,晚上想吃什么?”
对方忽然打断,“我给你煮海鲜面?想吃吗?”
唐柔无声地看着她,直到对方冷下了眉眼。
“小柔,你是不是觉得,很多人是无辜的?”
唐柔不置可否。
“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阿瑟兰呼吸急促,指向不远处翻涌的海水,“阿宁就不无辜吗?”
没有人知道阿瑟兰为什么会收获两段记忆,没有了唐柔的参与,阿瑟兰曾经死过一次,准确地说,是濒死。
萧宁也是。
他在原本的时间线本该变成怪物,这一次悄然改变的命运降临在阿瑟兰身上,她表面上看上去与人类无异,实际上腹部贯穿了一条狭长的裂口。
萧宁身为人类生化基地的青年才俊,在过去经历的成百上千台实验中都能泰然从容,偏偏在缝合爱人身体时,手指颤抖不止,甚至快要眩晕。
阿瑟兰在与萧宁逃离巴别塔的那段日子,被抓到了地下世界。
萧宁,是最无辜的。
无辜的又不止萧宁一个。
“如果真的是灭亡,或者有新物种取代我们。”阿瑟兰露出笑容,“那就顺应自然,我们控制不了世界迭代,也控制不了物种进化。”
世界进化到了一定程度,衍生出了新的模式。
大批变异的人类变得像曾经动物园里的动物,面容越来越正常,拥有思考能力的异种则是被悄然冠以’新人类’的名号,变成了世界的全新主宰者。
乖巧的变异人,会被新人类们买回家当宠物。
乖巧,是什么样的乖巧?
被污染后的人类拥有臃肿丑陋的身体,或者变得很小。
或者……失去了人的形态。
新人类就把他们当宠物。
全新的规则出现了。
物种大灭绝以另一种形式呈现。
渐渐的,这个世界,不再拥有纯粹的人类。
远离喧嚣的海岛上,有人坐在二楼露台边上看海。
透明的防护罩从上至下,将她罩了个彻底,即便空气中的污染物伤害不到她。
阿尔菲诺走进来,垂下头,亲昵的蹭唐柔的脸,亲吻她的头发,粘粘乎乎的和她抱在一起。
今天的饲主,又在发呆。
她在想什么呢?
“柔柔,柔柔……”饲主微微转过身,安静的被他抱在怀里。
听到他断断续续的承诺,“我会、对你好的。”
一如她许多年前在玻璃窗前弯下腰,对初次睁开眼看到人类世界的他说,“你好,我是唐柔,你的饲养员,我会对你好的。”
可唐柔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她好像开心,又好像不开心。
偶尔会懒洋洋的靠着玻璃看外面漆黑的海,很少笑,会缩在毯子里。
人在无光的环境下呆久了,视力也在衰减。
阿尔菲诺以为唐柔在生他们的气,毕竟这个家园,就是在他们的主导下变成了这样。
“所以,为什么把我们养育的那么好呢?”
他时而难过,时而又病态的沉溺在她的纵容中,“为什么让我们那么健康的长大?”
在这个全新的时代里,绝大多数人类,被人类昔日创造的科技束缚住。
变异的脖颈上卡了金属锁,里面有芯片。
每个人都有,像动物,躲在地下世界。
被“工程师”圈养起来,在新人类的饲养下存活。
唐柔是这些动物里唯一特别的存在。
她住在风景优美的木质别墅里,偶尔也会随心情去人类昔日在陆地上创造的一百多层的高楼中待一段时间。
地下世界偶尔会有人讨论到她,那些人据说是她曾经的同事。
戴着锁扣的畸变人类说,“她也很惨。”
“她每天被那些主宰世界的恐怖生物纠缠着。”
“它们一定是把她当作食物在养。”
还有人加入了脑海加工后的想象,说,“她是它们以前的饲养员,它们现在一定是把她圈养起来,报复她。”
被圈养起来的畸变人类时不时想起世界上最后一个纯粹的人类。
以此充盈漫长又空寂的时光。
的确,唐柔偶尔会哭,深夜疲惫的被人抱紧,或是拉到浴缸中清洗。
他们会吻去她的眼泪,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好她,哄她开心。
可她开心的时候越来越少,某一天开始,她会习惯性坐在窗边,看远处的海。
极夜的世界,甚至无法照亮她的眼睛。
她又回到了巴别塔,住进了曾经居住的162层,这幢酒店式公寓再次运行起来,通上了电,变得明亮,可是整幢楼只有她一个人类。
也被困在了巴别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