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发生的事,便彻底像脱了缰的野马,不受邓烨控制了。
他是有私心的,没有与岳父明言,觉得这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偷偷动了帐上的钱去联系货源,整个济南府的粗布他能收的都收了回来,再找人拼凑,等到最后一切准备就绪,只等钱货两讫。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染血的屠刀!
岳父大人已经察觉绸缎铺的帐面有异,动了要查帐的心思,邓烨吱吱唔唔没说清楚,便让家里人误会了他有异心。
彼时他真的是个棒槌,只想着如果有可能,还是想要等尘埃落定之后,给家里人一个惊喜,如若现下说明,达不到喜的目的,毕竟真金白银还未到手。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可他不能忘,那天潜入陶家杀人的,仅仅只有一个黑衣人而已,他毫无怜悯,出手狠辣,一刀一个,在大家都进入香甜梦乡时,开始收割人命!
不知是哪个守夜的仆从临死之前发出了声响,让一向浅眠的妻子惊醒,推他出去看看是不是出了事。
寂静的夜里,邓烨走出房门就看到从隔壁房间出来的凶手,他正向着自己所在的方向走来,他当时不知怎的,大脑短路一般,急急藏进了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更别提进去救妻子了。
等凶手进了卧室,他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躲进了的家中的荷花池,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虽面对巨大的恐惧,趋利避害乃人之常情,但邓烨一直以为妻子当夜遇害,与他胆小怕事,临阵脱逃脱不开干系,自此良心难安。
他逃出陶府,觉得外面哪里都不安全,他不敢报官,更不敢被相熟之人看见。陶家满门都死了,他一人独活,遇上不讲理的县令,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
他想躲到仓库去。那里很偏,而且只有陶家人知道确切位置,他应该是安全的。
等他发现自以为保密的仓库被搬空,布匹全部不翼而飞,他后背惊起一层白毛汗,才终于明白,陶家满门,皆为他所害!
那些人根本打着的主意便是空手套白狼!堂堂公主,如果真拿不出银钱,便别做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几十条人命,在高高在上的权贵眼里,就真的低贱到不如银钱了吗?
他好恨!
他浑浑噩噩地躲避所有人,在无人的地方游荡,因多年的乞丐经历,让他再装起来毫无压力,他一直等在兰陵,甚至孔县令审案时还几次徘徊在县衙门口。
那群山贼被当了替罪羊,陶家灭门案盖棺定论,只有邓烨一个人知道全部的真相,知道在浮华的京城里,有一群贪得无厌,拿人命不当回事的贵族,犯下了滔天大罪,却可以逍遥法外。
他不服!
彼时他身无分文,一路乞讨入京,几次险些没饿死,凭借着报仇的信念来了京城。
可是京城之大,他连庆平公主的门都不可能摸得到,只得化名杨烨,走一步看一步,伺机而动,听闻庆平公主喜好美色,不惜牺牲自己,最终才在几年前得了机会,接近她身边。
至于罗家,与陶家的遭遇差不多。
别看当年罗世安年岁还小,但因从小耳濡目染,对家里的事并非完全懵懂,再加上这么多年拼命回忆细节,也差不多明白,当年家里为何会遭了横祸。
罗家的米仓,是有些陈米的,那段时日,罗家也收了不少陈米。
因着保存条件不好,陈米容易霉变,价格与新米一升就能差出不少钱去,罗家打算低买高卖,挣个眛心钱,大人们在酒桌上聊地兴起时,也不会刻意背着罗世安。
后来家里遭了难,那人比之前对陶家还要心狠,大约也是知道了,杀人之后,留下满地尸体容易被人抓到把柄,还得累得当地官员详查,再寻个替罪羊。
万一接二连三的恶性杀人案太多,引得上面人关注,到时候还不一定会牵扯出谁来,索性一把大火,将所有痕迹掩埋。
罗世安从小就长得比一般同龄的孩子瘦小,家里出事时,他正调皮,偷偷让跟在自己身边的书童装成自己,他则跑进后花园,准备放灯玩。
他听到几声惨叫,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偷偷从后花园的狗洞里钻了出去,捡回一条命。
没人知道罗家的小公子活了下来,这大火自然被定性为意外,亦没有人会为了罗家人的性命负责。
相比较已经成年的邓烨,小小年纪的罗世安更是吃了不少苦,最难熬的时候,连鸡食都抢过,他不知道是谁害了罗家,只日夜都想到京城去。
因为与罗家做最后一笔生意的人是从京城来的,而且在事发之前,家里大人还曾有些发愁,粮已被对方运走,银钱却毫无下落。如果谁有灭罗家满门的动机,非他们莫属。
他与邓烨会走到一起,也是老天有眼,罗世安脸上有烧伤的痕迹,好不容易进了京城,因长得丑陋,人嫌狗厌,被人排挤被人欺负。
磕磕绊绊长到二十多岁,每日活得像行尸走肉,家仇未曾报,他真的不想死。
那年冬天,冷得极早,刚刚立冬便下起了三尺厚的大雪,罗世安哪有余钱置办棉衣,只得缩在京郊的破庙里,靠着一堆山上捡来的干柴取暖。
一堆柴,小小的,连火苗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仿佛随时会熄灭。罗世安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四肢没了知觉,头一点点低下,恍惚间,寒冷尽去,他又觉得好热,把身上披着的一件补丁摞补丁的破棉被都掀开了。
等他再睁眼,发现已经被人带到了间破旧的茅草屋里,空气中还弥漫着难闻的药味,床头柜上放着一碗早已经凉透的粥。
他想都没想,端过来大口大口灌下,饿得快要死了的,是没有礼义廉耻的,他得先活着,才能感谢救了他的好心人。
门口传来动静,药味也越来越浓,邓烨走了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药。
“你醒了?”看到原本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人此时睁着乌黑的眼睛望着他,他不禁有些既想笑,又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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