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秋宫外,杨勇看着眼前的三棱柱,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地。
这个时代的人最重视神明,尤其是这可以被称为祥瑞的五彩霞光,绝对是如今皇宫中的头等大事。
只要杨坚听到这消息,就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杨勇还未等多久,便听到身后一阵哗啦啦的声响,以及那一声洪亮的“圣人至~”
杨坚来了!
杨勇心中一震,立时转身向杨坚叩首,声音恭敬。
“儿臣参见父皇。”
“起来吧。”
杨坚抬了抬手,扫了眼缓缓起身的杨勇,便将目光投向了杨勇身后的,那仍然散发着五彩霞光的三棱柱。
他沉声道:“此物为何?为何会散发出五彩霞光?”
好歹也是亲父子,两年多不见,连嘘寒问暖都不象征性地来上一句。
杨勇心中虽早有预料,但此时仍不自觉地有些落寞。
不过他还是很好地将其掩饰了下去,向杨坚拱手道:“父皇相问,儿臣不敢隐瞒。
此物……此物乃是阿姆于梦中赐给儿臣之物,可于今日释放出霞光。”
“阿姆?”
不光是杨坚愣了下,就连此时陪伴在杨坚身旁的新太子杨广,以及一众侍从,当下心中都不由地咯噔一声。
谁不知道,杨坚膝下五儿五女。均是由今天刚刚崩逝的皇后独孤伽罗一母所生。
而杨坚平日里,对独孤伽罗又极为信服。
这个时候,独孤伽罗刚刚崩逝,便将这能释放出祥瑞霞光之物赐给了废太子杨勇。
这里面的信息量实在是有些大。
杨坚眼眸一凝,偏头看向自己身侧的杨广。
却见杨广此时脸色铁青,想来对今天这事也是一无所知。
杨坚摇了摇头,重新看向杨勇,道:“哦?你阿姆在梦中,可还跟你说了什么?”
“回父皇。”杨勇这两年在心里,对今天这一幕会发生的情形早已做过千百遍的推演,此时回答的极为流利。
“阿姆跟儿臣说,佛祖告诉她,人应生天上及生无量寿国之时,天佛放大光明,以香花妓乐相迎。
阿姆还说,她已和天佛相见,被封为妙善菩萨。此物便是天佛赐予,可助阿姆早成菩萨金位。”
“妙善菩萨……”
杨坚听得这些话,不由低头喃喃自语,面容悲喜交加。
周围人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
虽然大家都觉得这件事有些扯淡,但毕竟事关独孤皇后,而且说的还是独孤皇后的好话,谁也不敢当这个出头鸟。
唯有杨广在脸色纠结了半晌后,突然出言道:“父皇,母后虽离开人世,但却于天上佛国证得菩萨之位,此也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
儿臣斗胆,请求于宫中筑妙善菩萨金像,以供我等身为人子者,日日参拜,聆听教诲。”
杨广能设计将杨勇拉下太子之位,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
杨勇却是当下心中一紧,暗道杨广居然跟自己比舔,真是当当的不要脸。
杨坚对此并没有做出什么回应,只是摆了摆手,随后再次看向杨勇,问道:“你母后,有没有提及朕?”
杨勇恭敬回道:“回父皇,阿姆只跟儿臣说,父皇勤勉政事颇多不易,告诫我等身为人子者,应体恤君父,万不可再为君父增添烦恼。
至于其他的,便没有了。”
这些话都是杨勇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独孤伽罗也算是一代贤后。这等身份注定了,独孤伽罗不会说些什么儿女情长的东西。
唯有政事朝廷,才符得上独孤伽罗的身份。
果然,杨坚在听得这些话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感慨道:“她还是这般性子。
都成了菩萨,却还是放不下这些世俗琐事。”
杨勇瞥了眼脸色铁青的杨广,不敢再留出时间让杨广插话,此时连忙道:“阿姆生前常常教导我们,身居高位亦不可忘记百姓二字。
阿姆正是因为心中常常记挂着天下生民,才终证得妙善菩萨。”
“是啊。”杨坚爽朗一笑,道:“你母后确实常把这天下百姓四个字挂在嘴边。
她若不是妙善菩萨,这天下也没人配得上妙善菩萨这四个字了。”
说完,他又看向杨勇,温声道:“看来你这两年,倒是没有虚度。”
杨坚主动提及自己,这无疑证明杨坚对自己的看法,已经有了一点点小的改观。
杨勇心中松了口气,身体上却不敢懈怠分毫,认真道:“儿臣这两年将自己囚于宜秋宫,每日都在心中反思着此前所做的错事,深觉懊悔。
又念得父皇和阿姆曾经的教诲,只觉得每一句都是金玉良言。
可恨儿臣此前将这些话都当成了耳旁风,实在是不当人子。”
说着,杨勇‘邦’的一声,直接跪倒在杨坚面前,哭泣道:“儿臣不肖,请父皇责罚!”
看着杨勇一脸悲切,以及的的确确瘦了这么多圈的模样,心神本就经受了触动的杨坚,此时心中一个父亲对儿子本能的怜爱,终于蓬勃而起。
他俯身将杨勇扶起,温声道:“古人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能认识到这些,也算是不负朕和你母后对你的期许。
朕废了你的太子之位,朕且问你,你心中对朕和你母后,可还有恨意?”
有没有恨意?
凭心而论,自然是有的。
杨勇前身其实也并未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无非就是率性了些,和父母的观点不太一样。
但就是因为这些小事,他却被直接废掉了太子之位,在这深宫之中被幽禁了整整两年!
两年!
而那些曾经支持自己的臣子,也被杀了好一批。
不恨是不可能的。
可前身毕竟已死,此时的当下之急是逃离东宫,是活命!
就算是再恨,也得藏起来。
杨勇再次慌忙跪下,战战兢兢地道:“父皇明鉴,儿臣今日境地,全是儿臣昔日种下之因所结成之果。
若论恨,儿臣心中对父皇,对阿姆早已没有恨意,唯有对自己昔日不当的所作所为的悔恨!”
杨勇没有夸张说对杨坚从未有过恨意,反倒是曾经有,不过现在早已没有这种话,更令人信服一些。
“好啊。你能认清这一点,想来你那在天上佛国的母后,也能欣慰了。”杨坚拍了拍他的肩膀,和煦道:“在这宜秋宫,可还习惯?”
说着,也不等杨勇说话,杨坚自顾自地道:“只是你毕竟不是太子,一直住在这东宫,倒也不是回事。
太子,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