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铺外,原本整整齐齐来买盐的三排长队,已经变成了在外圈围绕成的一个半圆。
杨勇和史怀义刚匆匆从盐铺走出,便看到在人群的半圆中间,一名体形消瘦的男子正躺在地上打着滚,不断哀嚎。
而在男子身旁,还有一片荷叶,以及一堆白花花的食盐散落在地上,无人问津。
杨勇仍是一身常服,旁人没见过齐王真容,自然也认不出他的身份。
但史怀义之前在盐铺门外露过面,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看到史怀义的那张脸出现,哀嚎声顿时提高了几分。
这让杨勇和史怀义两人,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招过来一名小厮,史怀义快速低声问道:“这是什么情况?”
“回殿下,史总监,这家伙就是来搞事的!”原本在屋里贩盐的小厮快速偏头瞪了一眼那躺在地上的男子,脸色极为难看地道:
“小人们原本正好好地贩着盐,结果这家伙提着那装盐的荷包,突然就从外面就闯了过来,非说自己昨天买的盐结果吃坏了肚子,要盐铺赔钱。
小人们正打算和他理论,可他就大喊大叫,也不听小人们说的,最后甚至直接躺在了地上撒泼,现在这么多人,小人……小人们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小厮话到此处,整件事情已经全然清晰了。
挥手将小厮打发走,史怀义不由地侧过身子,看向了杨勇。
说起来,他如今也有些麻爪。
直接赶人是不可能了,如今盐铺才刚刚立起来,这时候赶人,无疑会给人一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如果再被有心人加工一番,定然会说成是盐铺的盐有问题,他们意图息事宁人。
尤其是他们的盐看起来质量好,可却还卖的便宜。
这种说法一出来,绝对会有很大的市场。
可是如果就这么干秏下去……却也不行。
周围这么多百姓,可都看着盐铺的举动呢。
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
可是要说请官府主持公道……也不行。
毕竟他们本身就是官属。
当官的和百姓之间起了矛盾,结果去请官府来主持公道,而且,如果这个决断还是偏向于官属的……
那这在民间的反响……可想而知。
“无耻!无耻!这一定是东宫那边的把戏!”
史怀义低声骂娘。
现在谁都知道,盐务监的背后是齐王,敢在这个时候对盐务监出手的,唯有和齐王旗鼓相当分量的人物才有这份底气。
而且朝堂之上,明面上能和齐王这等身份旗鼓相当的人物,同时还跟齐王有仇怨的……也只有太子了。
要说这事情背后没有东宫的授意,史怀义第一个不相信。
杨勇的脸色同样不太好看。
今天这件事,是头一次出乎他预料的事情。
他之前完全没想过,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因为不管怎么说,盐务监也是官府。
平常,官府不去找百姓的麻烦,这些百姓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有百姓敢上来找官府的麻烦的?
可是……这种情况现在就偏偏出现了。
史怀义现在心里是没了主意,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杨勇身上。
杨勇皱紧着眉头,走上前俯视着那在地上撒泼的男子。
“就是你说,你吃了从我盐务监的盐铺买到的盐,结果吃坏了肚子?”
杨勇一边放缓着语速说着,一边在脑海中思索着对策。
那男子抬眸瞧了杨勇一眼,又看了看杨勇身后的史怀义。
杨勇他不认得,但史怀义他还是认得的。
可现在,即便连着朝堂的官儿,都要走在眼前这个人后面,可见眼前这个人的身份恐怕也不低。
说不定,就是这家盐铺的正主。
既然正主出来了,他自然也不用继续赖在地上撒泼,于是从地上坐了起来,点头道:“正是!”
“我从来只听说过,吃东西能吃坏肚子,还从来没听说过吃盐也能吃坏肚子的。
我能问问你是如何认定,你吃坏了肚子,是因为吃了我盐务监的盐吗?”
杨勇一字一字地说着,那男子脸上却似乎早有预料一般,斜着眼神道:“我每天吃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昨天我听人说,你这里有便宜的盐卖,所以我便过来买了一两。
结果当天夜里,我便吃坏了肚子。你说,如果不是因为这盐,难道还能因为别的吗?”
当然能!
饭菜的冷热,生熟,甚至包括你吃饭的时候没洗手,都会导致你肚子疼!
跟我家的盐有屁的关系!
杨勇在心中反驳。
但在后世几乎可以说是常识的这些话,他如今却也只能在心中喊一喊了。
因为这些百姓活了大半辈子,就没接触过这些先进的医疗知识。
他若是将这些东西讲出来,反倒是会会给人一种在狡辩的嫌疑。
眼见杨勇沉默,那男子脸色却是愈发得意起来。
“喂,你们害我吃坏了肚子,到底赔不赔钱?
如果你们仗着自己是官属,就可以随意欺压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番话可就有些诛心了。
一旁许多围观的百姓听得这话,脸色都不由地严肃了几分,看向杨勇。
史怀义气得身体都在打颤。
明明我们才是受欺负的那个好不好!
“这位郎君说笑了,我盐务监从不会做欺压百姓之事。”
杨勇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看向地上的男子道:“其实像郎君您这般肚子疼,原因有很多种。
比方说,大家平日里睡觉的时候,被子没有盖严,亦或者窗户没有关紧等等,我相信大家应该都有经历过。”
杨勇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却能让周围的百姓听个真切。
加上杨勇说的话确实有道理,有不少百姓闻言都纷纷点头。
“不错,我家娃前天便是大晚上踹被子,结果第二天着了凉,难受了一整天。”
“不错不错,我家娃前天也是。”
“……”
这番话可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共鸣,众人纷纷附和。
那男子见状不对,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正要继续开口,却听杨勇已经又道:
“不过,既然这位郎君认为自己吃坏了肚子,是因为吃了我盐务监的盐,我盐务监也无话可说。”
说着,杨勇转头看向其中一名小厮,问道:“对了,这位郎君说是昨日买的盐,可查了账目?”
“还未……小人这便去查。”
那小厮说完,正要转身回去翻账目,却被杨勇直接叫住。
“罢了,不必了。我盐务监既是官属,自当不应违背陛下善待百姓之命。
这位郎君既然说昨日买了一两盐,想来应是花了十文钱。
按照道理,本该是这位郎君将盐还回,我盐务监再赔给这位郎君买盐的全部花销。不过这盐既然已经撒了,我盐务监自然也不会为难郎君。
来人,取十文钱来送给这位郎君。”
说完,杨勇顿了一下,似是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继而问道:
“对了,敢问郎君家住何方?我盐务监害得郎君吃坏了肚子,实在是心中有愧。一会儿我便差人去抓服药送到郎君家里,权当做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