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将朱安世一家人口全部屠了。
理由有很多。
可是刘进一个都没办法说。
朱安世是巫蛊之祸的源头,这种先知先觉的事,他没办法和汉武帝去解释。
朱安世差点要了阿奴的命,所以刘进才去复仇?
他也没办法用这种说辞去说服汉武帝。
“是孙儿冲动了,当时在长安城外被刺杀,建章营骑又负伤了,阿奴还为孙儿当了毒箭。”
“那时候我也想不了那么多,就没有顾及任何后果了。”
汉武帝点点头,这些都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刘进没必要隐瞒,汉武帝肯定也会知道。
既然旁人都以为自己年少冲动,那就如此吧,谁家少年不冲动?
“唔。”
汉武帝看了一眼刘进,微微闭上眼睛,似在沉思。
许久之后,他才对刘进道:“现在外面都是弹劾你的奏疏,阳陵那边据说还有几个当地有名的儒学博士联合一批读书人,想进京面圣,替朱安世讨个公道。”
“除此之外,阳陵郡许多乡绅也联合起来写了万民血书。”
“小子,你是真能捅娄子!”
刘进低下头,叹口气道:“我错了。”
汉武帝拂袖:“错不错,我心里会有定性,你要知道,这个天下的事,不是非黑即白非对即错的。”
什么意思?
刘进有些摸不准汉武帝的态度。
“成了,且不说这件事。”
“你告诉我,这次出去都看到了什么,学到了什么?”
刘进认真的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回皇爷爷,孙儿看到了食不果腹的流民,看到了灾难中温馨的情感,还看到了人心的险恶和政治的斗争!”
汉武帝来了兴趣,前两个是放在台面上的,看到不稀奇,最后一点他比较好奇。
“你说说,怎么就人心险恶,哪里有政治斗争?”
刘进开口回道:“孙儿去咸阳的时候,发现咸阳灾情本是可以控制的,但是有人在背后怂恿着咸阳难民出逃。”
汉武帝嗯了一声,道:“然后呢?你想到了什么?”
刘进道:“咸阳太守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灾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奔波在前线,极力劝阻难民外逃长安。”
“然而不管他怎么劝说百姓,百姓们始终认为朝廷放弃了他们,弃城而逃的人一批接着一批,事态难以控制。”
“所以孙儿让咸阳太守在咸阳使用了非常规手段。”
汉武帝眯着眼,笑道:“第五弘镇压流民,以赏粥之法下令流民举报怂恿闹事者,以及坐罪杀顽劣之徒……”
他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刘进,道:“都是出自你的手笔?”
刘进不卑不亢的点头:“是。”
“那种情况下,想稳定百姓的民心,一味的安抚起不到任何效果,一千句好话,都没有杀一人来的有震慑力。”
等刘进说完,汉武帝喃喃的重复着‘一千句好话不如杀一人来的震慑’。
旋即老爷子的面色缓缓舒展开来,双目散发出一抹光芒。
“不错,想法很好,非常事要用非常手段。”
“呵呵,出去这一次,心性坚韧了不少,成长了不少,大是大非面前毫不手软,你爷爷在这个年纪,都未必能做到你这个程度。”
刘进忙道:“爷爷谬赞。”
汉武帝摇头:“没有谬赞,朕不是随意恭维的人。”
“你爷爷年纪大了,江山现在还不太平,我用了四十年的时间,荡平了外敌,打出了汉人的自信。”
“可是也因为如此,爷爷将大汉的底子打的薄了。”
说到这里,刘进能清楚的看着这名老人家脸上浓烈的自责之色。
汉武帝深深看了刘进一眼,话锋一转,道:“你知道你比你爹强在哪里吗?”
刘进摇头。
汉武帝道:“你比他狠,比他有脑子,大是大非面前不会妇人之仁。当有一天你做到朕这个位置,你就会明白,孔孟说的仁政,对百姓推心置腹,世事向善……这些都未必能治理好一个国家。”
“孔孟的理论,只能存在理论中。”
“治国一味的靠仁义仁政是不行的,就譬如你在咸阳做的这一切,若是换做孔孟的学说,他们会劝你以仁义之举感化百姓。”
“朕不否认百姓是能被感化的,可是现实中,我们要治理的并不仅仅只有百姓。还有许多看不见摸不着,希望这个国家变坏,从而让他们索取属于自身利益的人。”
“人心是复杂的,读了书的人,人心更是捉摸不透,有了学识最开始或许是想着报效国家,但时间久了,他们也会开始去考虑自己的利益,自己家族门阀的利益,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仁政是行不通的。”
年迈的汉武帝似乎有感而发,也似乎去言传身教的希望自己的亲孙子能明白这些道理。
国家需要传承,太子刘据未必能拎的起来朕打下的这个偌大的江山啊!
汉武帝看着似懂非懂的刘进,慈祥的笑道:“不着急,现在不理解也没事儿,爷爷身子还能撑一段时间,会慢慢教你的。”
刘进有些震惊的看着汉武帝,不明白他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总之你要知晓,爷爷对你怀有很大的期待。”
他老了,头发已经泛白,面色也有些沧桑,双眉几乎每时每刻都在蹙起。
国事,家事,各种事,都压在这个年逾六旬的老头身上。
但他从未对外说过自己累了。
他还在努力的去将这个国家道路上的荆棘给拔完。
从而将一个太平江山交给后人。当然,他更希望,他的后人,能拎得起来他辛辛苦苦缔造的大汉帝国!
汉武帝说完这些,便缓缓闭上眼睛。
刘进以为他睡着了,正打算悄悄起身给他找衣衫盖着的时候。
“你去廷尉牢狱待几天吧。”
汉武帝忽然开口。
卧槽!
刘进人都傻了,合着前面说了那么多,最后还让我去坐牢?
他真的摸不透汉武帝的心思,压根猜不透这老爷子究竟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