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的两个问题，已经砸的朱棣头晕脑胀。
以往飘忽不定，无法察觉的国运，此刻在他眼前清晰起来。
可越是清晰，朱棣就越是心慌！
他发觉自己好像看不到大明的未来，前方一片黑暗！
此刻再听到儒学，朱棣心中又是咯噔一下。
儒学是大明的立国之本，这要是再出了岔子，又该何去何从？
察觉到朱棣的恍惚，陈百生淡然问道：“陛下可还要继续听？”
“道长但讲无妨！”
朱棣勉强一笑，心中抱有一丝侥幸。
陈百生也是人，他总有看不准的时候吧？
只是，
陈百生会无的放矢么？
“不同于寺田清晰的数目，儒学给大明带来的影响是跗骨之毒！”
“其中最为恶毒的便是科举，八股文！”
陈百生一语见地说道。
咯噔！
朱棣心脏猛地一提，“道长慎言，这八股文可是太祖诏定的科举之法。”
“不可对太祖不敬！”
陈百生淡然道：“贫道只论是非，想来太祖在世，也不会放任大明亡国！”
“陛下若是不敢听，那就请回吧！”
朱棣踌躇了一下，终于还是耐不住好奇心点了点头。
“科举所考的八股文，观点必须与北宋大儒朱熹一致，引用四书，奉儒学为圣典，尊天地君亲师，是也不是？”
“没错！”
“太祖之所以这么做，就是想将天下有识之士，全都困在八股的牢笼之中，让他们穷其一生，只为科举扬名，断了他们造反的念头，对不对？”
朱棣默默的点点头。
这的确就是八股文的初衷！
而陈百生原本不想现在和朱棣说这些，可今天遇到的七旬秀才，一辈子的光阴，就被困在了几本书籍之中！
不由得心生怜悯，看向朱棣的目光也多了些锐利。
“天下人为了八股挤破头，再加上那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样一来，看似大明江山无忧，真相是什么？”
“真相就是，科举选拔出来的是一群思想僵化，不知进取的行尸走肉，最多一百年，大明再无能人可用！”
“现如今的肱股之臣，将变成满口三纲五常的酸儒！”
“一旦有个别大臣提出利国利民的变法改革，这群人就会立刻跳出来反对，斥责不尊旧法，不尊天子！”
“若是太平年间倒还好说，一旦天下稍微动荡，这些人就会第一个大开城门，迎敌入朝！”
“这一点，陛下应该深有体会吧？”
朱棣当然有体会，靖难之役，自己攻打至应天府外，本以为是一场艰难困战。
可建文旧部李景隆开城投降，入城后文武百官纷纷跪迎，高呼万岁！
而这些人，大多都是由八股文选拔而来！
【百官可跪燕王，亦可跪异王！！！】
这个念头出现，便挥之不去！
“儒学，听起来是多么的雅致，可却又那么狠毒，不断的腐蚀着大明的思维！”
“纵观华夏数千年历史，一直都在和天地斗争，与命运反抗！”
“多少朝代更迭，可汉人依旧伫立在这片大地上！”
“可就从八股文开始，汉人失去了灵魂！”
陈百生低声呢喃。
他觉得自己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一个愤青。
以往，他之所以没有提到这些问题，是因为觉得还不到时候。
可今天朱棣信心满满的要征讨草原，目空一切的姿态，让陈百生决定给他注入一剂猛药！
效果很明显，
朱棣只觉得一记记重锤，狠狠的砸在自己的胸膛！
北征之后无法善后！
僧侣寺田蚕食大明！
儒学八股腐蚀灵魂！
种种弊端，可笑自己还幻想大明永垂不朽！
不知过了多久，姚广孝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陛下，陛下？”
朱棣这才回过神，抬头一看窗外，天色竟然已经暗了下来。
“什么时辰了？”
“已是酉时！”
“竟然已经过去了三个时辰！”
朱棣坐起身子，浑身血液不通让他险些栽倒，幸好有姚广孝扶着。
“陈道长呢？”
“他走了！”
“走了？”朱棣瞪大了眼睛：“他去哪了？”
“回紫阳观了。”
“那就好，那就好。”朱棣松了口气，他真怕陈百生就此一走了之。
那这些重重问题，又该如何解决！
姚广孝道：“另外，陈道长走之前留下一句话。”
“什么话？”
“道家有云：事在人为，我命由我不由天！”
姚广孝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颤抖。
他对佛道儒三教都有不小的造诣。
佛怕因果，有了五戒十善。
种种戒律下，隐藏着对所谓地狱的恐惧。
儒惧等级，才有了天地君亲师。
君怕臣反，父怕子不孝，种种牵制下，都想越往下越弱。
等级制度，将儒学死死的束缚。
然而，
道家却无惧无畏，以至于说出这等在佛儒眼里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我命由我不由天！”
朱棣喃喃自语，这话听起来似是带着无边的气势。
“老和尚，你说陈百生到底想要做什么？”
“朕许他荣华富贵，他不屑一顾！”
“却又提醒朕大明潜在的危机。”
“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姚广孝沉吟了片刻，艰难开口：
“他似乎，想教陛下如何做好一个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