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等李重润应对,公孙兰就已经从他身后一个箭步迈了出来,紧紧的护在了李重润身前。
本来背在背上的长刀不知何时被挪到了腰侧,右手已然握在了刀柄之上,随时都可以发出摧枯拉朽的拔刀一斩。
李重润这时才看清,那团突然冲出来的影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土狗。
瘦骨嶙峋的身子,偶尔还有几块因为打斗或者感染而导致的秃斑,再加上身上不少因为沾染了污泥而打结的毛发,模样就和街上随处可见的野狗没有任何区别。
除了一双漆黑的眼睛时不时地左右打量一下,显得有几分狡黠之色,见到这条因为年长而毛发略微有些白的黄狗,李重润也不会觉着这条脏兮兮的汪星人能和以阴谋诡计著称的武陵人扯上一根毛的关系。
黄狗似乎对公孙兰甚是恐惧,公孙兰试探地往前走了两步,那黄狗就恰如其分地往后退了两步。紧紧贴着地面的身子,刚好就卡在公孙兰的攻击距离之外。
“阿兰,回来吧。”
卷地的北风摧残着河畔的野草纷纷折腰,草丛中隐约露出手持长刀的美少女,顶着朔风在与宿命之敌极其悲壮的对峙的身形。
这种热血动漫的既视感,虽然在前一世的宅男李重润眼中是憧憬许久的画面,只不过鉴于对峙的对象只是一条脏兮兮的黄狗,说出去实在有些跌份儿,李重润便耐下了性子把公孙兰唤了回来。
黄狗见公孙兰已然撤去了,伏低的身子才松懈了下来,似乎是知道李重润替自己解了围一般,黄狗冲着李重润摇了摇尾巴,似乎是讨好一样地拱了拱脖子,然后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翘起后腿用力地在脖颈处挠了起来。
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对峙场面眨眼间就变成了云撸狗现场。这画面转变得委实有点快。
那黄狗挠动间,一个细细绳索绑缚在黄狗脖颈之间的竹筒在漫天乱飞的毛屑中掉了出来。
似乎是觉着舒服多了,黄狗轻轻叫了两声,用鼻子把竹筒往李重润的方向拱了拱,确认他看到了之后,头也不回地就钻回出来的草丛中去了。
“要不要追?”
公孙兰试探地甩了个问询的眼神给李重润。
“追个毛线,咱们一帮两条腿的人还能跑得过一个四条腿的畜生?”
“喊来三弟,应该可以。”
公孙兰说的三弟,自然就是李三。那小子确实腿快,若是短距离冲刺的话就连盖雪都跑不过他。
“人家现在正在和小七新婚燕尔,看他那黑眼圈儿,估计这两天也是个软脚虾,咱就别折腾他了。”
李重润摆了摆手,鱼杆儿一甩,鱼钩就勾着拴着竹筒的细绳,把那小小的竹筒给钓了过来。
“子时,钟楼二楼。”
用腊封住竹筒里面只有一卷卷的非常细致的桑皮纸,打开就是这六个字。
字迹极为工整纤细,看墨痕,应该是用之前李重润无聊的时候搞出来的眉笔写的。
这玩意儿现在卖得满扬州到处都是,纸也是随处可见的桑皮纸。写字的人用了心思,倒是很难通过这两样东西发现出什么端倪出来。
隐约有一丝极为熟悉的味道伴着竹筒上沾染的狗子身上特有的腥臊之气,在李重润拿近了竹筒准备仔细闻一闻的时候传到了李重润鼻子里。
只不过竹筒细小,内里本来就带不了多少味道,李重润真的拿近了去闻的时候,那丝味道早就消散在了凛冽的北风之中,
“有意思,阿兰,回家,今天晚上,佳人有约。”
公孙兰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不过当日遇到小师叔的时候她是在场的,自然知道这是武陵人留给李重润的秘密渠道,虽然觉着李重润这么贸然和武陵人联系有所不妥,不过见李重润一副很有把握的样子,也就不便再说什么。
方才那股子熟悉的气息让李重润着实有些寝食难安,刚用过了晚饭,李重润便如同个四处觅食的狗子一般满随园的闻着,就连两个妹妹的闺房都没有放过。
平白招惹了许多嘲笑之后,除了芳儿房里面充斥着一股子浓浓的治疗痛经的药味和仙蕙妹妹房间里面一股子浓浓的桐油的味道之外,李重润没有问出来任何异常的味道。
芳儿这几天月事来临,虽然知道这个月又没了消息,心情有些郁郁,不过出于大妇的本分,还是在就寝的时候把李重润赶去了公孙兰的卧房那边。
刚好今天晚上要偷偷摸摸地出门,若是芳儿在身边还真不好收场,李重润假意推脱了一下,就心安理得地抱着枕头去了公孙兰那边。
等到半夜,很有些皎洁的上弦月已然快落到西山之后了,就着钟楼顶上传来的十一声钟响,李重润和公孙兰摸着黑到了钟塔这里。
打更的几个更夫敲罢了钟,便虚掩了塔门,去塔后燃着火塘的窝棚那里躲暖去了。
听见李重润吹了声呼哨,几个之前就已经安排过来的几个厂卫军从隐蔽背风的地方露了身形出来,活动了活动被江南的清冷摧残的有些僵硬四肢,跟李重润行礼报备,并没有发现任何生人的踪迹。
因为对佛祖的崇敬,自南朝便兴起的佛塔内部并没有那么多拾级而上的楼层,因为孤塔之前所在的寺院地方有限,孤塔内里搭建了一个二层楼出来,本来是充作藏经阁之用,后来孤塔成了李重润的产业,除了在塔中悬吊了一个硕大的铜钟,用作报时之用以外,不仅没有增加楼层,还把妨碍观景儿的藏经阁的木板和书架尽皆拆去了。
推开虚掩的塔门,公孙兰试探着往二楼爬了上去。
四面镂空的钟塔二楼穿堂风吹得正劲,李重润裹了裹身上厚厚的狐裘,抱怨着谁人想起来的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见面,真正的冻死个人了。
钟塔二楼没人,除了风声,李重润没有听到一点声音。
“塔里没人。”
就着西垂的月光,公孙兰仔细地把二楼的角落甚至窗外都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一丝武陵人的踪迹。
“一切正常。”
几个在塔下巡察的厂卫军纷纷传了消息上来。
几个去躲风的更夫听见声音从窝棚里面爬出来,见到一身灰衣的厂卫军在办事,就又识趣地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灰溜溜地摸回了窝棚里。
“既然是第一次见面,咱们谨慎,想来对方也会谨慎一些。”
李重润虽然嘴上说得轻巧,不过握着铁扇的右手上面暴露的青筋还是隐约地透露出来,他也有些紧张。
风声依旧,穿过中空的钟塔,有些呜咽的风声衬托着周围越发的寂静了。
等了片刻,李重润觉着约莫有些无聊,隐约见为了方便活动而只穿了一身劲装,却没有穿狐裘的公孙兰握着刀柄的右手已然有些被风吹得发红,便轻轻走了上去,双臂一张,用大氅把公孙兰给围护了起来。
觉着暖和了许多的公孙兰在李重润怀中放松了一些,隐约扭了扭身形,给自己找了一个更加舒服的位置,便依偎在了那里,陪着李重润看着那一片如镜的冷月。
不过她隐约在动的耳朵,还是向李重润透露出公孙兰并没有放松警惕,还在仔细地听着周边的动静。
月儿往下走了一指的距离,李重润只觉着怀里的公孙兰身形一僵,紧接着,自己也感觉到后方隐约有什么东西正逼近自己。
李重润手中铁扇猛地张开护住了自己后背,公孙兰也一并握着刀转身冲了出去,隐隐地指向方才明明还空空荡荡的阴影中的角落。
一个非男非女的声音从李重润身后响了起来:“有些俗事缠身,希望本座没有影响贤伉俪赏月的心情。”
一个身材消瘦的身影从二楼的阴暗角落里面飘了出来,身上宽大的袍袖在风中瑟缩不止,只不过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好说,就是冷了些,不过能在这寒夜赏月,倒是让本王生了些许诗意出来。”
“听闻临淄王乃诗仙下凡,本座愿闻其详。”
“被你鬼鬼祟祟的样子一吓,本来打好草稿的一篇长诗就这样忘记了,实在是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