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高大的城墙耸立，城门下，来来往往的人流源源不绝，一辆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出。
车厢内，朱钧坐立难安，明明已经是平坦的路面，总觉得颠簸的屁股疼。
“先生？”
另一边的朱标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些担心的问道。
“没事。你爹忙些啥呢，今儿个没来。”
朱钧挥挥手，随口转移话题。
“家里事务繁忙，这事就由学生来处理，爹待有闲时，再来拜访先生。”
朱标解释道。
“没事，不用客气，说说工坊的事情吧。”
朱钧也不在意，笑着道。
见此，朱标点了点头，开始介绍工坊的情况。
这个工坊，并非之前所说的，而是最开始的蒜药。
因为不能长久保存的原因，各地都要另外建造作坊，所以这里的工坊，其实只是第一座，带着试验的意味。
规模并不大，人手也不多，所需要的材料都是现成的。没过几天工坊已经建成，人手也都安排到位，包括原料大蒜都已经采购储存入库。
“吴兄，这蒜药不是什么违禁之事，我们正好用这制药工坊，来实践一下，所说的道理。”
朱钧听完工坊的情况，点头认可道。
“实践？这是何意？”
朱标有些迷惑，询问道。
“先说人手，这工匠可是可靠？”
朱钧笑问道。
朱标想了一会儿，工匠并不是皇家御用的那一批，而是以另外的名义招揽的。
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是为皇帝和太子工作，但也知道上面的东家来历不凡，颇有权势。
如此一来，自然是可靠的。就算出了意外，朱标也能私底下动用身份处理。
“可靠，请先生放心，绝不会出任何问题。”
朱标肯定的说道。
“真的可靠？我问你，以权力的角度而言，这一批工匠，他们的权力，在谁手中呢？”
朱钧笑着摇摇头说道。
朱标一愣，权力的角度？难道就这么些工匠，都还得用上什么权力手段来驱使？
但想到先生定不会无的放矢，立刻正襟危坐，端正态度，思考着先生的话。
“先生曾言，权力表现在需求和规矩。这些工匠，他们为我们劳作，需求我们的报酬。我们也可以为作坊定下规矩，并且维护和执行规矩。”
“如此，学生认为，权力应当在我们手中。”
朱标分析着工匠的权力，说着说着，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脸色猛然一变。
工匠也是百姓的一部分，权力应当归于父皇，为何这么简单的，就将百姓的权力窃取到手了？
“学习的还可以，就是理解不够。”
朱钧认真点评道。
“先生，为何如此简单窃取了百姓的权力，不知学生何处理解有误？”
朱标心中慌乱，急忙询问道。
“你说的表面上没有问题，但这工匠为我们劳作，换取报酬。这和农夫耕田，拿粮食和换盐，有什么区别呢。”
“农夫的这份需求和规矩，难道会在盐贩盐工的身上？”
朱钧指点出其中的问题。
朱标恍然明悟，原来工匠们为他劳作，其实只是百姓与百姓交换的一部分。
“学生明白了，工匠们和我们，实则是交易。但学生不理解，为何他们的需求和规矩，却在身为东家的我们手中。”
朱标疑惑问道。
“这一点，你想，如果你给出的报酬太少，或者规矩定的太严格，超出了这份报酬的限度。”
“这些工匠，他们可不可以拒绝为我们做工呢，去找另一份工，更高的报酬，和宽松的规矩？”
朱钧笑问道，提出了工匠们的更多选择。
“当然可以。”
朱标想都不想答道，就算皇家御用的工匠，也只是需要服役。就算因为一些原因不能服役，也可以变通。
更何况，现在他的身份，只是有些权势的普通人，而不是代表皇家。
这些工匠，自然能够选择拒绝为他们做工，换一个东家。
“那么，如果工匠们愿意接受这份报酬和规矩，最后我们没有支付工钱，他们该怎么办呢？”
朱钧假设道。
“这，我等身为君子，岂能如此欺压百姓。”
朱标哑然，他根本没有想过有这种可能性。心中不由顺着先生的话思索下去，才发现他从来没有关心过为皇家服役的工匠们，有没有获得相应的报酬。
朱钧眼神一凝，摇摇头作出失望的神色。
“先生，学生的意思是，不会做出这等毫无仁义道德的事情，学生认为，若真有工匠不得报酬，他们可以报官，为他们做主。”
朱标见先生露出失望的神色，急忙回答道。
“也许吧。”
“既然如此，那么这些工匠，他们能够选择东家，选择报酬，选择是否为人做工，选择在被拖欠工钱时候报官，得到应有的报酬。”
“这一份权力，或者应当称之为权利。对于他们而言，才是真正的需求和规矩。又是如何而来？”
朱钧将其联系起来，对着朱标问道。
如何而来？
这不是天底下默认的事情吗？
不对！
“是天子，天子统御天下，安定四方，小民方能安居乐业。”
朱标立刻反应过来，先生所言之意，将答案说了出来。
“不错，所以并不存在什么窃取权力。”
“那么，现在你还觉得这些工匠是可靠的，能够确保不出问题吗？”
朱钧重新问出了这个问题。
朱标听到这话，一瞬间心神动摇，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意义所在。
所谓的可靠，是真的存在的吗？
如果没有他身为太子和皇家的身份地位作为保证，那又何来所谓的可靠。
他不能提出自己的身份，如今更是不想提出自己的身份。
没有想到，仅仅只是这么一件和他处理国事相比，几乎不值一提的小事，失去了身份和地位的依仗，他都无法做出保证。
不禁黯然伤神，他从未有如此明确的感受到，自己的能力，更多的依托于太子之地位，而非他自身所有。
没想到只是出来处理一件小事，却得到了这样一个沉重的认识，朱标深受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