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
声声熟悉的呼唤,让楚意睁开了眼。
她按着急促跳动的心脏,胸口好像还残余着被利刃贯穿的撕痛,久久无法回神。
蓦地,一张霜雪般白皙秀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这是......
“饮......冰?”
楚意不敢置信的唤着眼前少女的名字。
自己还是永宁公主时,身边有四个心腹一等宫女,便是枕雪,饮冰,寻春,倚秋四人。
只是,枕雪在亡国之时假扮成太子妃,被雍国将领掳去为妾,成为笑柄;
而饮冰和寻春,早在亡国那天,就死在了她的眼前。
莫非人死后,便能看见想见的故人?若这就是地狱,那倒是很不错。
“阿意,去采花露,已经寅时,再不起床,花露没了,枕雪也该,找我们啦。”
这四个字四个字往外蹦的独特说话方式,也只能是饮冰。
饮冰是武婢,她穿着一身月灰色的利落宫装,腰间配着一把细长软剑,那双与众不同的湖蓝色眼睛里满是央求,让楚意一时恍惚。
四名宫女中,饮冰生的最秀丽精致,冰雕似的玉人,心性却单纯如孩童,只听楚意的话。
唯有她会没大没小,可可爱爱的唤自己“阿意”。
饮冰是提着一盏小灯,将头探进帷帐内的,一缕冷风从她身侧灌进来,让楚意的意识陡然清醒几分。
“不冷不冷,”饮冰感觉自己带了风进来,连忙把头收回去,在帐外闷闷的说,“阿意不去,我自己去。”
楚意内心微颤,猛地掀开帷帐,赤着脚踱步而起。
借着柔和的夜明珠光芒,她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青玉为阶,琉璃碧瓦,玉器栉比——这里是未央宫,自己昔日的寝殿!
脚心接触青玉石面传来的彻骨冰冷,无法熄灭她心中升起的炙热。
楚意一步步走到铜镜面前,看着镜中的脸。
镜内,少女穿着洁白绸衣,十四五岁的年纪,乌发如绸,眉眼弯弯,杏眸水润剔透,像夜里乌云散去,熠熠生辉的瑰丽星辰。
“饮冰,如今......是哪一年?”她不禁问道。
饮冰道:“初平四年。”
楚意掐了掐自己的指尖,眼中迸发出粲然光华。
不是梦中,也不是地狱。
这是十五岁的自己,她回到了燕国尚未亡国,她的父皇母后,血脉至亲尚在的七年前!
“阿意,你怎么了?”饮冰问道。
楚意摇了摇头,唇角扬起笑来,不忍拒绝她道:“无事......走,我陪你去采集花露。”
“穿上鞋袜!”饮冰蹑手蹑脚的将鹿皮绣云锦的乌色短靴和罗袜拿来,还紧张的往外面张望了一眼,“不要着凉,否则枕雪,又要唠叨。”
听到她口中的“枕雪”二字,楚意的眼眶泛起酸楚。
楚意随意找了一支金簪挽上头发,顺从的穿上鞋袜,又披上一件银白绣玉兰花纹的大氅,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她自幼体弱,感染个风寒就要卧床半月,时间久了,衣着喜素,性子也淡泊起来。
后来她说句话都要歇息许久,却还得强撑病体与萧晏吵架,着实累人。
两人悄无声息的走到寝殿门口,果不其然,今晚廊外值守的是最粗心贪玩的寻春,此刻正靠着回廊,与两名小宫女一起呼呼大睡。
饮冰拉着楚意的手,等走出未央宫,便脚尖轻展,施展起轻功。
“这也太早了一些......”
天色刚蒙蒙亮,早春的风卷着凉意,却吹不散楚意这莫名汹涌的困意。
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燕国皇宫久违的气息,歪头看向身侧的饮冰,往事历历在目。
那一日,宫门被破,饮冰为了保护自己,以一敌百,浑身上下近百处伤口,已经成为一个血人,仍旧没有松开手中的长剑。
最后,她站着死在了未央宫的门口。
还有寻春......那小姑娘是自己几年前在上京街头卖女为奴的人手里救的,后来挡在自己面前,因为受不了蛮戎人凌辱,绝望的咬舌自尽。
楚意的眼底泛起血色,贝齿咬破了唇,尝到铁锈似的血腥味,她的心才慢慢平复下来。
两人很快便到了御花园,早春桃花绽放,在星月熹微的清晨满树灼灼,远处竹林和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上,挂着点点晶莹剔透的花露。
饮冰摸出白玉细口瓶,弯着腰,认真的采集起来。
楚意则抚着自己的额头,打了个哈欠。
她心中思绪万千,难以平复,也想多看看这还未付之一炬的千里宫阙,可不知为何,身体却格外乏困。
“饮冰,你采花露要做什么?”楚意问道。
时隔七年,她都快忘记自己做公主时的事情了。
“公主说过,三殿下的,药需花露。”饮冰说道。
饮冰口中的三殿下,是她的三皇兄楚昀。
楚昀自小身患痼疾,常年都泡在药罐子里。
上京城破那日,雍军第一时间就包围了三皇子府,意图威胁扶持楚昀登基,做大燕伪帝。
然而雍国得到的,是楚昀毫不犹豫自刎的冰冷尸身。
他说,宁做亡国魂,不为卖国奴。
她是六公主楚意,上面有五位兄长。
大哥哥战死北境剑门关,十万忠魂,难敌蛮戎;
太子兄长守卫上京城门,被雍国大军枭首,与父皇的头颅一起悬挂于城门之上;
三皇兄楚昀不愿为虎作伥,自刎于皇子府;
五哥哥挡在宫门外,血染长阶,被敌军万箭穿心......
楚意攥紧了拳,指甲嵌入掌心。
上苍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这一世,燕国的公主还在,她要重建自己的家。
天边泛起苍青色的光,朝阳隐隐露出一条细线,驱散了竹叶上的晶莹露珠。
饮冰收集好花露,便看见公主倚在桃花树下,半阖着眉眼,姿容静谧而美好。
“出太阳了,公主,我们回去。”饮冰唤道。
楚意揉着眼睛,站起身,和饮冰往回走。
出了御花园的长长甬道上,显露出一行宫人的身影。
楚意感觉那些人有些眼熟,饮冰则观察一番,道:“是范公子,在押送谁。”
“押送?”
楚意的双眸霎时睁大,她想了起来,萧晏被送来燕国为质,正是初平四年。
而这几日,就是雍国战败,他被送来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