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宋濂都看不下去了,请旨朱元璋能否把自己的一份转给刘基。
朱元璋却是玩味地问道:“宋先生以为,诚意伯为何?”
宋濂恭敬地回答:“伯温兄自然为大明儒士。”
朱元璋却是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刘基顿时心中微凉酸楚。
朱元璋转向李善长问道:“韩国公以为呢?”
“伯温兄自然为大明谋士。”李善长笑道。
朱元璋只是喝了一口酒,不置可否。
一边的衍圣公孔希学看了刘基一眼,眼中尽是不屑。
朱元璋看到他的表情,自然也少不了问他。
孔希学只是笑道:“诚意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自然是了不得的术士。”
朱院长闻言,哈哈哈大笑起来,更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赞同孔希学的话了。
刘基作为开过功臣,自称儒士,竟然被衍圣公戏称为江湖术士。
这简直就是羞辱。
宋濂,章溢等人都觉不妥,奈何朱元璋在兴头上,孔希学又是衍圣公,他们又都是文臣儒士,自然不能不敬孔子后人,所以都不便给刘基分辨。
只有刘基,心中酸楚却是一言不发。
他陪伴皇帝十余年,为他的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临了了,得了个术士称号。
众大臣都面色各异,只有胡惟庸笑意盈盈,就连脸上之前因为中毒而未消的疹子都变得高兴了起来。
“说得好!”一个响亮的声音传来。
只见一个黑袍男子推门而入,完全不顾君臣礼法,可是他鼓掌走到刘基身边的身姿又是如此挺拔而又彬彬有礼。
仅仅是从大门到席间的距离。
男人的脚步沉稳。
却像是一步步踏在了众人的心尖上,让人一阵刺痛,一阵沉默。
和官员们相反的,一众女眷们的目光全都被他的身影吸引,之后都变得有些失神,再之后一个个都面红低下了头。
“我家恩师的确不是儒士,更像是江湖术士。”男人的声音似是温和却又带着威慑,让人凭空有些胆颤。
“大胆,你一个平民百姓竟敢私闯皇室宴会!”胡惟庸第一个站出来责骂。
倒是朱元璋给了胡惟庸一个眼神,胡惟庸才识趣地闭口了。
“你就是诚意伯的那个神秘的学生?”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只是这个年轻人进门的那一瞬间,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有些微的恍惚。
或许是酒醉,他看着眼前的青年,竟是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意气风发,生死不惧。
“对,阁下正是刘伯温的学生。”刘木矗立在堂上,似是岿然不动的高山,没有丝毫弯腰的意思。
“来人,快诚意伯的得意门生上席。”朱元璋下令道。
下人们赶紧忙活着加桌椅。
刘木却视而不见,只是在刘基责怪的眼神中坐到了他身边。
“大胆!你……”胡惟庸还想呵斥他,却被朱元璋一挥手给拦住了。
“年轻人,你刚才说衍圣公说得对?诚意伯不算儒士?”宋濂总算是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他碰过刘基的璧。
就知道刘基有多么维护这个学生,但是他怎么能帮着别人折辱刘基呢,所以他宋濂必定得问个清楚。
“在你们眼中,协助君主一统天下的人是术士,
呕心沥血为天下万民谋福利的是术士,
战乱时辅佐君主,功成时退居幕后的是术士,
那我恩师自然是术士。”
此话一出,原本热热闹闹喝酒吃肉的众人都鸦雀无声了。
只有朱元璋还在抿酒,似乎是在等他的下文。
“而在帝王心中的儒士,就应该愚忠,奉君如神,为皇帝马首是瞻的废物,那我恩师自然算不上儒士。”
此话一出,满堂惊坐!
在奉行儒学的洪武年间,竟然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
这下所有的文臣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刚才大家讽刺的是刘基,这些人还可以隔岸观火,但是当火烧到自己身上来的时候,这才开始疼了。
“大胆,黄毛小儿,我作为孔子第五十六代衍圣公,绝不允许你竟然如此侮辱我们儒家!”孔希学气氛地站起身来。
“你能代表儒家?”刘木戏谑一笑。
他蓦然的笑容让在场君臣的亲眷们都倒吸一口凉气。
世间竟然有如此好看的人吗?
这一笑让孔希学难堪极了。
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不是对他们衍圣公极尽礼遇,世人见到他们也都是恭敬有礼,如今竟然有人敢用这样的眼神来看他。
他怎么受得了!
“自然能代表!我的先祖孔子可是圣人!”孔希学难得地不那么淡然了。
“圣人后代又不是圣人,不过是坐享祖宗余荫的吸血虫而已。”刘木耸耸肩。
“你!你怎么敢如此!我们世代的衍圣公,哪一个不是学业有成,怜悯天下!”孔希学怒了。
“是吗?要不要我列举给你听。”
“每当异族入侵时,孔子后人衍圣公总是第一个称臣!
”靖康之变中第四十八代衍圣公弃宗庙南逃!
蒙古统治时期,第五十一代衍圣公“认贼作父!
我还能预测道,将来满清入关时,第六十四代衍圣公上表称颂!”
孔希学大睁着眼,竟然哑口无言。
他从小就被灌输自己的世代祖先有多么厉害,而这些,他竟是从未听说过。
偶尔在史书上翻到问及父亲,父亲只会说这是荣耀,可是随着他日渐长大,他也曾怀疑过。
但是真正被别人当面戳破,这还是第一次。
就在这一刻,他从小以来培养出来的高傲,清冷全都在这一瞬间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