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严寒刺骨,但四面八方赶往皇城的人却不少。苏墨墨掀开帘子,便可看见马背上穿着厚衣、脸被冻得通红,却满眼激动的行人过客。皇城是岚朝的中心,最繁华之地。因此,来往者多为商户。
混迹在商户间,信蓝镖局的车队倒也不显得突兀。蓝姐和朱姐她们对这些驾轻就熟,便上前排着长队。出示文书、检查过货物之后,顺利进了城。那门口的守卫穿着银色甲胄,气宇轩昂,面色红润,即便在这寒冬,却也格外尽职尽责。
“苏解元,这皇城有四个门,我们便是自东华门进入。只是这东华门的正门素来紧闭,只有发生大事时才会开启。我们便是走的侧门。”朱姐骑着马,跟在苏墨墨的马车旁,向她解释道。只是才说几句,她又恍然道“瞧我,苏解元你饱读诗书,必然熟知,倒是我多虑了。”
苏墨墨掀开帘子,抿唇笑道“多谢朱姐姐,我却是不曾知晓。如此,我也不至于贻笑大方了。”
这是自谦的说法,朱姐也知道。毕竟一个解元如何会贻笑大方?只是这话倒是叫人听着格外舒心,她也不禁朗声笑起来,连那冻得发白的唇瓣都多了几分血色。
一行人来到了城北的一座院子。与府城一般,这城北街也是普通百姓居住之所,只是这皇城的普通百姓,比起府城百姓的生活水平又要高上许多。
马车停下后,其他人忙着卸货,苏墨墨便听马姐笑着道“苏解元,这是老大亲戚的院子,以往我们来皇城,便是暂住于此。你切莫拘束,毕竟我们是交了赁金的。”
苏墨墨轻轻点了点头,看着眼前这占地颇大,约莫有三进的宅院,猜测着蓝姐的身份或许也不简单。只是这是别人的**,她也不欲多加打探。
院子很大,苏墨墨住进了兰苑,还附带一个小花园。比起外表的古朴陈旧,院子内部倒是装饰得格外精致。不说花园内的奇珍异草,那些被褥床榻的品质,也称得上极佳了。
安顿下来后,院子里还有个小厮,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小厮唤做月竹,看起来约莫20来岁,五官普通,但举手投足间有种气度,看着比府城许多富商家庭还要有内涵。苏墨墨猜测,她许是识字的,腹内也不缺墨水。
月竹安分守己,平日里不多打探她的**,只默默地为她送上膳食。倘若院子里缺了什么,月竹会比她还先察觉。几天下来,苏墨墨倒是颇为自在。
而这时,蓝姐一行人也已经将货物交卸完毕。猜测着她们或许要回府城,苏墨墨便打算找个时间找蓝姐聊一聊,谁知还没等她吱声,蓝姐便率先找了过来。
“蓝姐,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这里?”苏墨墨凝眉,有些不确定道。连手中的茶杯都放了下来。
她的对面,一个穿着蓝色劲装的女子垂首摩挲着手腕的佛珠。闻言,她点了点头,平静道“苏解元,距离明年会试还有4月有余,倘若一直住客栈,来往人员繁杂,或许会耽误你温习书籍。这院子是我姨母的,她住在别的,此处暂时闲置,你住在这里也无妨。”
苏墨墨却未曾对蓝姐说的话发表意见,而是直直地看着蓝衣女子道“蓝姐,你唤我墨墨便好,不必如此生分。”
蓝姐摩挲佛珠的手一顿,那一瞬间力气忍不住加大。她看向对面的青衣女子,见那双黑珍珠般的眸子一瞬也不瞬也看着自己,只觉得仿佛回到了那一晚上。
被她的唇瓣触碰。
温暖,微痒。不仅是皮肤,更是心底。
此刻也一样。
蓝姐忍不住垂下了眸子,许久,才轻“嗯”一声“…墨墨。”
苏墨墨抿起唇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那蓝姐,我是租赁了这间院子,合该给你赁金的。便按这皇城的市价来可好?”
蓝姐皱了皱眉,想要劝阻,但最终还是将话吞回肚子里,点头道“墨墨,你按四个月的客栈价钱来便好。”
客栈?客栈和这院子能比吗?苏墨墨正想反驳,却看见了蓝姐坚定的目光,想起两人“长久相处”的好友关系,便也作罢,琢磨着何时送蓝姐一点珍贵的礼物。
解决了一桩烦心事后,苏墨墨为蓝姐添上茶,关切道“蓝姐,你们是打算赶回府城了吗?”
虽则未曾封山,但天寒地冻,路途遥远,赶回去也并不轻松。蓝姐点了点头“明日便会启程,约莫四九之前可以回到府城。”
蓝姐可真奇怪,既和小泉镇的夫子有关系,又在府城开有镖局,到现在,在皇城竟也有一个厉害的姨母。苏墨墨啧啧感叹,想起什么,随口道“蓝姐,不知你名讳是何?”
说来惭愧,到现在,认识了两年,苏墨墨竟然只知道蓝姐姓蓝。主要是“蓝姐”这个称呼太过顺口,一时半会儿她也没想到改。
闻言,蓝姐顿了顿。她看向远处的天空,犹豫了几秒,这才道“你唤我蓝融便好,融化的融。”
蓝融?奇怪的名字。苏墨墨笑了笑“那我还是喊你蓝姐吧,都习惯了。”
看着眼前容颜无暇、难得开玩笑的女子,蓝姐的眼底也不由自主地漫上了几丝笑意。
这时,院子内飘起了雪花,一人便搬到了走廊尽头的亭子里,支上一个小火炉,煨着茶,披着大氅随意漫谈,倒也有几分肆意。
…
蓝姐一行人在翌日清晨离开,苏墨墨也正式开启了闭门学习模式。在这皇城,她举目无亲,倒是无需忧心如何推辞那些邀请函。
只是一旬后,冬至当天,苏墨墨竟然收到了阑考官送来的饺子。距离乡试已有三、四月,阑考官本就是皇城官员,自然早已回到皇城。而她是三品官员,得知她前来的消息也就不奇怪了。
说到这里,苏墨墨拍了拍脑袋。她倒是忘记了,初来皇城时应当去拜访一番。除了一面之意的阑考官外,鹿鸣宴当天晚上,米大人也给她介绍了不少人脉。都是米大人当初的同窗,或是远房亲戚。可以指点她的学问,或是帮助解决她的私事。
只是有蓝姐在,苏墨墨衣食住行都被打理妥当,之后她忙于学业,一时间倒是忽略了这件事。
叹息一声,看了看屋外飘飞的大雪,苏墨墨最终还是决定当自己忘记了此事。否则依自己这小身板,冰天雪地里出门一趟,那多半得直接躺床上了。
所幸苏墨墨自己有真材实料,也不必去和这些人打交道。再说就算去了,目前她也只是一个解元而已,在那些大人面前,恐怕也就是一个有潜力的后辈罢了。倘若她拿下状元,自是不愁人脉。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苏墨墨对自己的容貌格外自信,她有种莫名的预感倘若真的去拜访了米大人的旧友,恐怕她又得被人追着喂软饭了)
最终,苏墨墨派人给阑考官回了一份礼,随后便继续窝在榻上,烤着炭火读书了。
…
时间一晃而过,腊八、除夕、春节,苏墨墨都是和院子内的人一同度过。这宅院足有三进,只她一人住着,平日里散步绰绰有余。加上天气严寒,苏墨墨竟完全没有出过门。
还别说,院子里这么多小厮护卫,光是每月的银子便是不小的一笔开支。所幸苏墨墨的字画卖了足够多的银子,一时半会倒是不愁。
中途,苏墨墨还收到了几封穆家父子送来的信。算算时间,她离开的当日,对方便开始寄信了。之后,信件也断断续续地送来,都是些家长里短,倒是未曾催促过她读书。
日子便这么过着,即便身处皇城,但那些个波云诡谲却和苏墨墨完全没有关系,毕竟她只是个宅女罢辽。等到立春过后,天气虽未曾转暖,但大雪总算停了几日,暖阳也重新出现。
恰好立春后的次日是元宵节,不少皇城百姓也结束了窝冬,走出了门,苏墨墨同样如此。当然,为了避免麻烦,她稍微装扮了一番,容貌虽未遮掩,穿着打扮却很平凡,垂着头,刻意收敛气势,走在路上如同普通人一般,扔在人群里一眼认不出。
出门后,苏墨墨直奔茶楼而去。果不其然,坐在角落里,她便听见了许多新鲜消息。
“李姐,好久不见啊,您这气色越来越好了!莫非有什么好事发生不成?”一个女子语气轻快,其中却不乏打探之意。
她的对面,一个略微富态的女子叹息一声,声音里的得意却无法遮掩“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我那儿子,年前进了容王府当差。”
闻言,周围人顿时倒抽一口冷气。这容王,那可是当今陛下的亲妹妹啊!容王为陛下征战多年,打下无数疆土,最终还将兵权如数奉还,毫无不臣之心,可谓深得圣心啊!
“好姐姐,那你这不就发达了?别人都是养女儿防老,没想到你也生了个好儿子啊!”最先开口那人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艳羡。
李姐勾了勾唇,正打算继续吹嘘,一道声音插了进来“哟,李姐,日子过得不错嘛。听闻你儿子在容王府当差,不知当的是何差?巧了不是,我那侄女也在容王府当小厮,指不定还能照顾你儿子几分呢!”
一道有些清瘦的身影走上前,语气颇有些阴阳怪气,李姐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不冷不热道“我儿自是没你侄女混的好,不过我这是亲儿子,你那侄女不是亲生的,倒未必孝敬你。”
清瘦女子笑容微僵,抓住了起先的话头,不依不饶道“李姐,你还没说你儿子在容王府做什么差事呢。我听闻那容王的宠侍清栎公子院子里缺人,你那儿子,不会是去了清栎公子的院子里吧?”
李姐脸上笑容一僵,大骂这人是个蠢货。哪怕心中再是看不起侍君,也没必要直接说出来啊,人家清栎公子虽是个侍君,那也是容王世女的男人,她有什么胆子去品头论足?!
“呵,李姐。你那儿子进了清栎公子的院子,不会是想要攀附世女大人吧,那你可真是打错了主意,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的儿子又能强到哪里去?”清瘦女子继续挖苦,说完后心情颇爽,径直转身离开了。
倒是茶楼内其他人开始窃窃私语,李姐也无法忍受别人窥探的目光,便也赶紧转身离开了。
苏墨墨坐在角落,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来到这女尊世界后,她倒也习惯了品茶,她买的是茶楼最便宜的300文一碗的茶水,倒是有些苦涩了。果然,喝惯了好的茶水,这以往的普通茶叶,倒是难以下咽了。
茶水如此,人亦是。
想起那熟悉的名字,苏墨墨不禁摇了摇头。说起来,她来到这个世界后,倒是见识了不少男子。这清栎公子,便是其中格外有野心的人。
上一次见那清栎公子,还是在云雾山上的赏花宴。彼时他只有一张脸,需要对米大人屈意奉承,即便被在场的女子刁难,却也不敢有分毫质疑。而现在,不过两年,这清栎公子的日子,竟全然不同。如今别说府城,便是在这岚朝最繁华的皇城,普通百姓尚且不敢如此轻慢地提及他的名讳。
很显然,于清栎而言,当个朗月楼的头牌,不若当那世女的侍君。
苏墨墨尊重他的选择,只是想起那倒闭的朗月楼,不知所踪的大郎君,她一时间有些感慨罢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容王府内,她所想的对象,却也并不若她想象中的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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