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神宵心如明镜。
那些飞升虚空,徘回域外的四神大魔,以及行走诸界的掌律圣子。
个个都不是好惹的角色。
若非慑于至圣先师的礼法规矩,以及绝地天通禁制。
早就像嗅到血腥人味儿的群鲨恶鬼,蜂拥而入!
搅得风云激荡,不得安宁!
尤其前者。
无不是占据一界,执掌大道印记的强横角色。
哪怕大宗师直面锋芒,都难讨得到好!
也正因此,燕王与他的结拜兄弟大都督谭文鹰,合力斩杀一尊血神大魔。
才会显得这么惊世骇俗!
被钦天监视为五境内最巅峰一战!
“帝姬阴如雉图谋斗部权柄,已近一劫之久。
便是血神麾下同样有心的几尊大魔,都被她斩杀诛尽。
可谓道争,不死不休。
而今,七曜齐聚,虚空照见,无法瞒天过海。
倒是有一场好戏可看。”
江神宵随手扫灭心海浮现的北斗异象,取下背后的大书箱。
盟主遵循天机变数,大道轨迹,特地赶到应天府等待白含章。
三年期限,对于大宗师而言,亦不过一眨眼的功夫罢了。
毕竟春去秋来,四时变化。
在打破人寿桎梏的当世绝巅看来。
就与日升月落没什么两样。
但这位灭圣盟的左护法,却是心思活泼,难以闲得住。
他轻瞥一眼老僧入定似的陈仇,摘取一缕心神,投入百世经纶。
独对采石矶的江神宵,每当觉得无聊,便会从这座佛门重器寻些乐趣。
比如耗费极小的代价,询问些闲杂琐事,琢磨其中意味,权当打发时间。
“大河自西向东,大日东升西落,大佛面朝众生,大道不在其中……”
江神宵朗声长吟,那一缕心神流转于百世经纶,提了许多于大宗师眼中鸡毛蒜皮的零碎杂务。
那座大书箱内里装着无垠太虚,万千未来。
只需念头一起,气机交织,便可开始推测天机。
像江神宵所问的那些凡尘事,压根都不用百世经纶真正运转,顷刻就能给出答桉。
这位灭圣盟左护法乐此不疲,直到墨色渐浓,他抬手撑着下巴,眺望茫茫水脉。
最终还是没能忍耐住,笑问道:
“北斗七曜,属何人?”
于江神宵的心海当中,周天斗柄覆压千山万水的异象,再次升起,萦绕不去。
他委实好奇,究竟是谁上应天意,下承地运。
即将经受命数洗礼,命格蜕变,登上北斗大位。
这种与六大真统,以及兵家中人,突破大宗师之时,所要攫取的天位类似。
相当于受到上苍意志的承认,被归入极高的尊贵品秩。
就如长居虚空的域外四尊,划分序列层次一样。
儒门有言出法随的“文宗”,道门有口含天宪的“真人”,佛门有摧伏外道的“阿罗汉”。
尤其兵家,最为细致。
由武庙拟定上中下三道,最拔尖的为“兵主”、“军神”、“人屠”。
得其头衔,执掌权柄。
更受天意垂青,好处众多。
北斗七曜,比起这些诸圣道统传承的天位品秩,还要接近大道源流。
因其本身就是寰宇万星之一,从太古劫前就长存于今。
“七曜……”
那座大书箱颤动几下,其中蕴藏的无垠太虚荡起层层涟漪。
无数天机轨迹,大道变数,霎时推算成千上万次。
可是直到半柱香的时辰过去,仍然久久无言,没有结果。
“还未成功晋升登位,就连跟脚都窥探不到。
难怪古往今来的天骄奇才,无不渴望北斗、南斗、八部、四圣……”
江神宵心头浮起一个让他都要退缩的巨大代价,摇头道:
“只为瞧一场好戏,卖帝姬一份人情,赔上八千寿数,不值当。”
他叹息一声,斩掉那缕心神。
遥遥望向北方,如有磅礴天柱支撑一方穹野。
七曜连贯,宛若斗柄,直指上苍。
“嗯?北斗还不够?”
江神宵正欲垂下眼睑,收拢心神,重新背起那座大书箱。
却见迟滞整整快要一炷香的百世经纶,勐地一震。
无垠太虚轰隆作响,大道轨迹化为滚滚洪流,就要卷走他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阴阳寿数!
“他娘的……你这比打劫还过分,简直是杀人越货!”
江神宵那袭袈裟鼓荡,大袖如吞风纳云,直接涨成山岳般大小,扫出荡平千里地的剧烈罡气。
随后再有五指张开,好似擎天白玉柱,覆压茫茫虚空。
一枚枚斗大的道文流转,宛若一尊尊金身罗汉盘坐诵经。
这一掌横出,便如佛国开辟!
袖里乾坤!
掌中佛国!
短短一瞬不到,江神宵就用出佛、道两教的顶尖手段,阻绝百世经纶逸散垂流的莫名气机!
冬!
庆云楼内闷雷滚走!
那些饮酒作乐的文人骚客浑然不觉,唯有杯盏酒水溅起涟漪。
陈仇睁开双眸,神灵真性也似的灿然金光一闪而过。
看到百世经纶与江神宵纠缠,心念微动,吐出一字:
“定!”
头顶悬着的太宇金塔发出嗡鸣,音波宛如实质。
上下四方,陡然凝固。
“你究竟问了何事,让百世经纶要收你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阴阳寿数?”
陈仇并未强行镇压那座大书箱,而是呼出一口生机命元,替江神宵偿还代价。
规矩不能坏,更不能乱。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没有比这更大的道理!
这位赤足麻袍的灭圣盟作如此想,所以也如此做。
“我想知道何人登北斗,得七曜。
再把此事告知帝姬阴如雉,坐山观虎斗,看一出好戏。”
江神宵毕恭毕敬,低眉顺眼回答道。
就算没有盟主出手,他自忖也能抵挡住百世经纶。
无非再斩几次心神念头,隔绝气机追索自身。
可这种“赖账”的事情做多了,难免被惦记。
以后再背着那座大书箱,分量就要更沉了。
长此以往,迟早会被百世经纶压死!
“你这损人不利已的性子,得改一改。
不然总归要栽跟头,就像天运子那样。”
陈仇也没有追究,眸光转向归于平静的百世经纶。
五指如同拨弄琴弦,随意从无垠太虚当中捉到一缕无形气机。
“原来,那人要登的位,并非上古七曜,而是太古九辰,几乎要跟斗部真君平起平坐了。
九天之精魂,九地之灵魂,九星之妙象,九州之威神,天之枢纽,斡运四时……这样的跟脚,你也去窥探。
自食苦果,情理之中。”
陈仇掩藏于面具下的神色,亦是有所变化。
太古九辰中天大神,论及位格,根本不输八部之首的斗部。
甚至因其能够灭杀劫数厄难,更为仙神忌惮。
故而才有之后,诸圣道统削去辅、弼,只留七曜的这桩事。
“我也明白,你走的是‘全性保真’之道,顺应自然,发乎本心,饥则食,渴则饮,善则生,恶则杀。
但凡事量力而行,否则就容易擅游者溺,擅骑者堕。”
陈仇话音甫落,翻掌就把已是大宗师的江神宵打进茫茫水脉。
“九千九百九十九道寿数,无需你偿。
小惩大戒,静思己过去吧。”
这位灭圣盟左护法毫无怨言,老老实实沉下水脉。
反省的同时,心头掠过一个念头。
“盟主究竟是十类何种?”
九千九百九十九的阴阳寿数。
绝非蠃虫人族可有。
哪怕晋升大宗师,打破桎梏。
撑死了,也就两三百年的春秋岁月。
“九辰……”
陈仇眼皮跳动,轻声道:
“自太古以来,道有十尊,天有九重。
所求过大,不是好事。”
……
……
北镇抚司,明堂。
纪渊好像拾长阶而上,周遭万物皆隐没,只余下冥冥虚空。
原本堪称稀薄的枯竭灵机,此时宛若瀑布垂流。
滚滚落在他的心与间、身和意,仿佛进行着一场由内而外的全面洗礼。
道则法理,诸般感悟,齐齐迸发。
金、赤、紫、青、白,各种光芒交织相融,演绎出玄妙真谛。
七曜显现,照见自身。
牵引天意、地运,倒灌于躯壳,冲刷着魂魄。
那张横无际涯的古朴长卷,“哗啦啦”抖出浪潮声响。
众多命数凝聚而成的周天斗柄蓦地一指,朝向辽东大凌河。
“太古九辰,七现二隐,尚缺辅、弼。”
纪渊眸光闪烁,略有触动,继续接受天地道则涤荡身心。
【可进阶命格为‘黄天在上’、‘赤天巡霄’、‘苍天执子’】
随着这行玄奥字迹勾勒出来,纪渊眼中映出一片极尽璀璨的星斗光彩。
那道气运长河横断古今,滔滔不绝。
至尊至贵的七曜,于众多命数星辰的簇拥下,不断地向上飞腾。
盖过一道道浊流大浪,抵达潮头顶端。
神光灿然,遍照寰宇!
诸界众生,无不得见!
这便是登位!
乃万众瞩目之大事!
“天有九重!我要从‘黄天’、‘赤天’、‘苍天’当中,择选其一。
最后一次晋升命格!”
纪渊心神身意与北斗七曜一齐冉冉升起,占据北方,鼎立穹野。
流瀑也似的璀璨命数,从他的眼前掠过。
“黄天……【泰平(金)】
赤天……【革鼎(金)】
苍天……【万物生(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