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申时四刻,康熙和胤礽坐在温暖的御书房里。
康熙上午时早早地将重要的奏折批阅完,此刻正闭目眼神地靠在圈椅的椅背上,听着坐在不远处的宝贝儿子手里捧着没那么重要的请安折子,嗓音清润、字正腔圆的朗读着。
父子俩一个读,一个听。
康熙不时还会开口,让胤礽代笔在请安折子上代笔写几句他的批语。
诸如:
【爱卿有心了,朕的身体很好,勿念。】
【爱卿惦记着朕,朕也念着爱卿呢,望爱卿勤勉办公,治理好自己管辖的地方,年底早早做出政绩,早日回京庆贺新春。】
【爱卿,朕已经知道芒果是何物了,今年就算了,明年你可以往京城里送一些。】
【……】
胤礽右手握着毛笔,在请安折子上按照他汗阿玛的话一一批复着。
等他又连着翻开了本折子,看到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皇上,您安否微臣奴才在外甚是挂怀您。”
胤礽的嘴角和眼角忍不住齐齐抽搐,索性放下了手中的请安折子,抬起手深深抹了一把脸,看着他汗阿玛一脸悠闲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是在听小曲一样,手指头有节奏地一下一下轻轻敲打在圈椅扶手上,十分无奈地说道:
“汗阿玛,这些在外地做官的臣子们也太过无聊了吧,连江南今岁下雪了,福建有个老妇走在路上拾金不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写个奏折呈上来,不是在凭白增加您每日的政务吗”
康熙听到胤礽的抱怨,掀开一条眼睛缝儿瞧了瞧身穿着杏黄色冬袍、脸部线条越来越明朗,眉头微拧,满脸写着不赞同的宝贝儿子,笑呵呵地解释道:
“保成啊,你不懂,请安折子一般就不会写什么重要的事情,在京外任职的官员频繁地写请安折子递上来,一方面是为了能够让朕注意到他们,不把他们给忘记了,另一方面他们也可以通过朕的批复,知道朕在京城里是个什么状态,这也算是一种君臣间交流感情的方式。
”朕承认虽然有的折子确实满篇废话,但也不能不让他们写啊。”
胤礽闻言,嘴角抽搐得更厉害了。
康熙瞧见儿子难得无语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御书房中点着上好的银丝炭盆,温度宜人,气氛祥和极了,可下一瞬跌跌撞撞,掀开棉门帘、跨过门槛跑进来的梁九功就将这种氛围给彻底搅和没了。
父子俩听到动静,循声往门口瞧去,待看到梁九功匆忙间险些被脚下的地毯给绊倒,整个脑袋都埋进银丝炭盆里时,齐齐吓了一跳。
康熙瞧见梁九功额头上满是细汗,一副脸色煞白、惊慌失措的模样,忙条件反射地坐直了身子,拧着浓眉对着站在屋子中央的心腹太监询问道:
“梁九功,你这是怎么了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五、六、七、八、九、十、十一,七位小阿哥全都感染上天花了。”
“双胞胎小阿哥虽然现在还没有出现发热的症状,但皇贵妃已经决定给小哥俩种牛痘了。”
“什么”
“什么!”
父子俩听完梁九功语调发颤地说完这话,瞬间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康熙更是一下子起身太猛了,直接将屁股下的圈椅给带的撞到了手边的紫檀木小方桌上。
桌面上摆放着的一套产自官窑、造型精美的四时花卉茶壶杯盏全都从桌子边沿滑到了地面上,撞在没有铺地毯的地砖上,碎了个四分五裂。
“他们兄弟们怎么会同时出痘”
这个只听就让人觉得浑身冒冷汗的骇人消息,仿佛是一个大木槌一样“砰”的一下子重重砸在康熙的脑门上。
身体一向康健的康熙,不禁觉得眼前有些发黑,满脑子都充斥着:小九不是患得风寒吗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他的七个儿子全都出痘了!
已经好些年没有再经历丧子、丧女之痛的康熙,右腿倚靠在身旁的紫檀木小方桌上,高大的身子险些都要站不稳了。
“汗阿玛!”
胤礽也被这个惊人的消息给吓到了,瞧见自己汗阿玛的脸色一下子就褪去血色,变得惨白一片,他忙往前快走了几步抬起双手牢牢搀扶住了康熙。
“梁公公,你快讲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梁九功听到太子的催促,抿了抿唇,对着康熙俯身拱手道:
“皇上,事情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今个儿中午九阿哥最先长出了痘疹,经太医确诊是天花后,其余几个阿哥才跟着显露出了症状,如今张太医在寿康宫,儿科圣手李太医在储秀宫,安妃娘娘、宣嫔娘娘都在皇贵妃那里,皇贵妃娘娘和李太医商量过后,预备将出痘的阿哥们移到储秀宫里集中隔离。”治疗。
梁九功“治疗”两字还没有说完,康熙就等不急了,宛如一阵风一样从梁九功身侧掠过去。
胤礽也顾不上多想,忙快步跟了上去。
看到天家父子俩都没影子了,梁九功也赶忙闭上嘴,扶了扶头上歪倒在一边的暖帽,就抬腿小跑着追赶行在前方的父子俩。
御书房里有多温暖,室外就有多寒冷。
康熙连件大毛衣裳都没披,穿着室内的一件玄色薄冬袍,眼眶略微有些泛红地沿着青石板宫道,急速往西六宫走。
之前他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气愤、害怕和后悔。
宫中已经有两、年的时间没出现过天花了,如今七个儿子前后脚患了病,显然是有臭虫在搞事!
虽然已经有比人痘安全许多倍的牛痘了,但牛痘问世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只有七年,然而天花要人性命的阴影却在人们的心头上存留了成百上千年。
上一回胤祉、胤禛和恪靖种完痘后,张太医说牛痘之法还可以再改进,等技术再成熟些,种完痘无需封宫观察,只需原地停留小半个时辰没有异常情况就算种痘成功了。
考虑到这点儿,康熙想着宫里安全,故而才推迟了小儿子们的种痘时间,哪成想竟然会发生这种祸事啊!
一想到这儿,康熙简直后悔的连肠子都青了。
等他们个人沿着西宫道,步子不停地跑进翊坤宫时,才刚刚走到正殿门口就听到了里面传来女子悲戚的痛哭声音。
康熙身子一颤,忙掀开棉门帘跑进去,就看到大厅里一片乱糟糟的景象。
他顾不上多想又径直几步冲进内室里,入眼就看到几个太医正紧皱着眉头,团团围着两张小床。
快满两周岁的小十一像是被裹成了蚕蛹一般,两只小手被棉布牢牢地包裹着绑在身侧。
白嫩的小圆脸上零星长了好几颗红疙瘩,因为身子不舒服,小豆丁就扯着小嫩嗓子哇哇大哭,脸色像是煮熟了的虾子一样,红的吓人,连额头上显露出来的青筋都看得不明显了。
在他隔壁床上躺着的人则是浑身起高热的小九,小九显然病得极重,连哭声都发不出来了,只有几声低低的哼唧音。
专挑父母的优点长,小胤禟往日里漂亮的像是小公主一样的光滑小脸蛋,此时长了许多天花痘疹,灵动有神的桃花眼也紧紧闭着,小胸膛上下起伏的幅度极小,显然是呼吸都开始艰难了。
康熙见状,眼泪瞬间就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守在两张小床边,眼睛红肿,发丝凌乱的宜妃姐妹俩嗓音哭得都沙哑了,瞧见康熙和太子进来了后,姐妹俩忙转过身子扑通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
宜妃脸颊上挂着两行清泪,膝行几步上前,用白皙的手紧紧抓着康熙的冬袍下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绝望地哭道:
\皇上,您是真龙天子,您救救小九啊,您快救救小九啊,呜呜呜呜呜,他都快要喘不上来气儿了。\
宜妃哭着说完这话就将脸埋在康熙的冬袍下摆上,肩膀颤抖不已,哭得仿佛杜鹃泣血、肝肠寸断的。
在场之人听着就觉得心酸。
胤礽不忍地看了两个小弟弟一眼,瞧见宜妃姐妹俩悲痛欲绝的模样,也不敢给她们说,寿康宫里的小五也出痘了。
康熙吸了吸鼻子,强制让自己的心神稳固下来,用手心里长着薄茧子的大手安慰地拍了拍宜妃的肩膀,红彤彤的细长丹凤眼,目光沉沉地盯着跪在地上的几个太医,冷声询问道:
“你们给朕老实交代,小九、小十一现在是什么情况胆敢有所欺瞒,朕砍了你们的脑袋!”
跪在地上的太医们听到皇上火气十足的话,都不禁打了个冷颤。
领头的中年太医吞了吞口水,低着头冲康熙拱手,声音略微发颤地道:
“回皇上的话,九阿哥现在到了最危险的时刻,他的痘疹是最先爆出来的,但是一直出不顺,十一阿哥的情况要比九阿哥轻许多,若是好好照料,兴许能挨过去。”
“可九阿哥的病情太严重了,来得又急又猛的,微臣们眼下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了,如今只能靠九阿哥自身的体质熬过来了。”
换句话就是说:十一阿哥搏一搏小命兴许能捡回来,九阿哥就看长生天愿不愿意让他活下来了。
“呜呜呜呜呜,小九,额娘的小九啊。”
宜妃听到这话,像是彻底崩溃了一般,趴在地毯上像个委屈的孩子般大哭不止。
胤礽看到了他汗阿玛发颤的大手,忙抓着康熙的胳膊,急声看着康熙的侧脸开口道:
“汗阿玛,他们治不好小九,但不代表张太医和李太医不可以啊。”
“如今弟弟们分别处在不同的宫室里,储秀宫就在翊坤宫后面,保成觉得姨母说的隔离治疗是可取之策啊,把病人和太医们聚在一起,这样医疗资源不分散,兴许小九他们就有救了呢。”
“时间紧急,您赶紧做决断啊。”
胸腔里怒火中烧的康熙,紧紧咬着嘴唇,下嘴唇都流出鲜血了,嘴腔里也跟着弥漫开一丝淡淡的咸腥味。
在胤礽话音刚落后,他心中也下了决定,没有吭声反而几步上前抱起病床上同样被裹成蚕蛹的小九,转身就往外跑,对着站在内室门口的心腹太监吩咐道:
“梁九功,你现在快点儿跑去寿康宫,将小五、小六都给一并带到储秀宫,把现在待在皇额娘宫里的太医一个不落地全部带到储秀宫中。”
“是,奴才这就去。”
梁九功也知道现在小阿哥们都正在与时间夺命,他不敢犹豫一瞬,随即转身脚下踩风地跑出去。
趴在地毯上痛哭的宜妃,听完康熙、胤礽父子俩的对话,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储秀宫里也有人出天花了,住在皇太后宫里的大儿子也出痘了,俩儿子都染上了要人命的疫病,宜妃这般一想就彻底撑不住了,眼皮子一翻就身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守在小床边的郭贵人闻言,也瞪大眼睛,用手捂着嘴失声了。
天呐!老天爷这是要让她们翊坤宫一脉彻底玩玩儿嘛她们姐妹俩膝下一共只有个小阿哥啊!
胤礽看到宜妃晕了,郭贵人也一副被吓傻的模样,忍不住头疼地扶了扶额,直接上前几步,将躺在小床上哭得直咳嗽、想要扭头干呕的小胤禌紧紧抱到怀里,瑞凤眼里也心疼地含上了泪水,转身就往外跑。
等郭贵人反应过来时,自己的儿子就已经被储君给抱走了。
她忙抬起袖子将脸上的泪水全给擦干,哑声喊来跪在身旁的太医们帮忙掐着宜妃的人中将嫡妹唤醒。
儿子和俩外甥都正命悬一线呢,她们俩身为额娘的不能先一步倒下了……
等康熙和胤礽怀里各抱着一个小奶团子脚步匆忙地跑到北面的储秀宫时,一走进前院里,就看到宫人们下半张脸都蒙着汗巾或白纱布,男男女女们皆是匆匆忙忙地抱着怀里的棉被、铜盆等物在正殿、东、西两个配殿中快步穿行着。
宫女们则都手中拿着沾有热醋和烈酒的抹布在擦拭着玻璃窗和门框等物,太监们则手里握着铁锹,顺着墙根洒着生石灰,显然是在消毒。
储秀宫之前曾两次种痘封宫期间,在里面伺候的宫人们和皇贵妃一样,一个不落地全都种上了牛痘,他们有应对疫病的经验,因此如今手上的动作虽然忙碌,但是却不显得凌乱。
看着眼前乱中有序的储秀宫,康熙父子俩心中的慌乱感,奇迹般地稍稍被抚平了些。
康熙深吸了口气,心中升腾起一丝希望来,搂紧怀里体温高的像是一块热炭、呼吸越来越艰难的九儿子,步并两步地径直往储秀宫正殿大厅里冲。
胤礽将哭累了的小十一侧着抱在怀里,屏住呼吸,用袖子轻轻遮住小胤禌的鼻子,害怕宫人洒在地上消毒的生石灰会被寒风给吹起来,进入他们兄弟俩的鼻子里。
“小十、小十四,你们俩要乖乖听话,哥哥们生病了,额娘会很忙,接下来几日都顾不上你们俩了,待会儿额娘让白露姑姑将你们送到乌库玛嬷的慈宁宫里,你们俩留在那里和十二哥哥在一起玩儿几天,额娘再把你们接回来,知道吗”
晴嫣蹲在雕花椅子身旁,眼中含着担忧望着俩小儿子。
双胞胎胖乎乎好似藕节的右手臂上,此时刚刚种完牛痘。
小哥俩瞧着被安妃、宣嫔和刘嬷嬷分别搂在怀里的脸色发红的七哥哥、八哥哥和十哥哥,肖似皇贵妃的清澈大眼睛里满满都是天真和疑惑。
显然他们兄弟俩还没有搞明白为什么只有他们俩要脱掉上衣被李太医在胳膊上拿着小刀割口子。
但是听明白额娘的意思是要把他们送出储秀宫了,小哥俩齐齐摇着毛茸茸的小脑袋,委屈地瘪着小嘴。
晴嫣看到俩小儿子不理解的天真懵懂样子,心里也难受得紧。
按理说双胞胎身体内同样有变异土系异能,他们现在也算是天花病人的密切接触人群了,应该被一同隔离在储秀宫里才行。
但是天花只能预防,发作起来会要人命的。
俩小儿子连一周岁都不到,晴嫣不敢拿着他们身体里微弱的变异土系异能与恶疾天花来对赌。
另外储秀宫里聚集了七个天花病人,各种紧急的情况都会发生。
安妃、宣嫔、成贵人、良贵人已经决定要一同住进储秀宫里照顾小七和小八了,八成翊坤宫的姐妹俩稍后也会跟着住进来,倒时候太医们、好几个宫里的宫人都住进来,储秀宫里极易混进来怀有不良之心的坏人,晴嫣怕照看不及时,双胞胎会有性命之忧。
而且把他俩送到眼下安全的慈宁宫里,有太皇太后在那里阵着,自己也能将全部精力放到小十等人身上。
母子仨正在沟通着,这时康熙就搂着小九跑到了大厅里。
“嫣儿,李太医,快来给小九看看,小九要不行了!”
坐在大厅里的众人听到康熙的声音,忙从雕花椅子上站起来。
站在双胞胎身旁的李太医瞥见九阿哥那进气少呼气多的模样后,瞳孔一缩,手里拿着的脉枕都被吓掉,落回到了脚下的木箱子里。
紧跟着在康熙后面的胤礽也搂着小十一冲了进来。
他一进门就瞧见了安妃、宣嫔、良贵人、成贵人,小七、小八和小十的脸色虽红,精神头也不大好,但神智明显都是清明的,心中随即长舒了一口气。
“李太医,你快点儿过来给小九看看。”
晴嫣站起身子从双胞胎身边离开,上前从康熙怀里接过小胤禟的小身子,几步走到靠窗的软榻上,俯身将小九放在了上面,借机往他的小身子里输入了些异能,以便保住他的心脉,对着李太医喊道。
瞧见太子外甥也走过来将小十一并排与小九摆在了一起,晴嫣又摸了摸小胤禌的手,同样不着痕迹地往十一阿哥的小身子里也输入了些异能。
回过神来的李太医忙大步走过来给小九诊脉,当他的右手摸到小九那微弱至极、险些快要跳不动的脉搏时,一颗心瞬间落到了谷底。
他忙抽出腰间针包里的银针,敛着心神手下斟酌地在小胤禟的几处穴位上扎了几根闪着光的银针,看到几颗圆滚滚呈现黑色的血液被逼出来了,他又继续忙加快手上的动作。
等小九的脉搏开始渐渐变得有力了些,他来不及抬起衣袖擦额头上渗出来的细汗,又精神高度极中地忙去为病情稍轻的十一阿哥做处理了。
站在一块的康熙和胤礽父子俩,亲眼瞧见李太医针灸过后,小九的呼吸声果然大了起来,小十一皱皱小眉头后,哭声也停止了。
父子俩忙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知道他们这一步棋走对了。
晴嫣正想开口。
这时大厅的橘红色棉门帘又被人从外给掀开了。
宜妃清醒后,她和郭贵人刚快步走到储秀宫门口,就与坐在轿撵上的小五、小六,以及流着眼泪快步跟在轿撵身侧的小佟嫔,神情焦急的梁九功撞在了一块。
几个人就一起前后脚跟着进入了储秀宫的宫门。
兴许是小五和小六的年龄要比小九、小十一大上些,他俩顶着脸上的红痘痘,精神头看起来极差,但幸好神智是清醒的。
物极必反,人们大多数时候惊慌畏惧过了头后,反而就会变得冷静了。
宜妃看到坐在轿撵上的病怏怏小五,伸出两条细胳膊,亲自抱着小五抬腿往正殿走。
小五的重量不算轻,明年就会去尚书房了,已经属于大孩子的行列了。
往日里宜妃的嘴皮子虽利,但她的力气着实算不上大。
她咬牙抱着大儿子,吃力地往大厅里走,漂亮的桃花眼中蕴含着浓浓的怒火。
倘若这次是意外也就罢了,如果真的是**,她一定不会放过背后的下手之人的!
小佟嫔也学着郭络罗氏的模样,紧紧抱着怀里的儿子,让小六的脑袋耷拉在她瘦削的肩膀上,眸子中尽是冰寒一片。
梁九功、郭贵人,以及以张太医为首肩上斜挎着药箱的几位太医们,忙快步跟在小佟嫔和宜妃身后。
等一行人进入正殿大厅后,恰好看到皇贵妃正准备开口与皇上交谈的模样。
待在场众人听完皇贵妃和李太医说得封宫隔离治疗,张太医也认真给双胞胎诊了脉,说道:
按照双胞胎小阿哥的年龄算,假如他们俩真得也被感染天花的话,现在早就应该身体发热了,但小哥俩明显体温正常、脉搏也正常,说明他俩感染天花的风险不大,也或许是还没来得及被感染,因此同样也建议将十阿哥和十四阿哥暂时全都移出储秀宫。
正如晴嫣在心中所料的一般,翊坤宫的个皇子全都在这儿,宜妃姐妹俩自然是要搬进储秀宫中住几日的。
小佟嫔也跟着表露了想留下陪小六的心愿。
康熙紧紧攥了攥身侧的大手,上前将挤在一张雕花椅子上的懵懂双胞胎给一把抱了起来,出声宣布:储秀宫封宫!
等他带着俩双生小儿子和胤礽,以及梁九功步子沉重地抬脚走出储秀宫宫门后。
双胞胎看着宫门紧随其后就紧紧关闭了,额娘不要他们了,小哥俩立刻扯开嗓子开始嚎啕大哭!
康熙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怕的厉害的。
在他心里分量最重的女人,以及整整七个儿子、七个儿子啊!全都住在储秀宫里争分夺秒的从阎王爷手里夺命。
看着怀里的小哥俩,拼命探着小身子哭闹着,想要用小手去拍打储秀宫的红漆宫门,让里面的宫人开门。
康熙也忍不住将脸往小十和小十四身上的小冬袍子上蹭了蹭,借此机会擦拭掉眼睛里流出来的眼泪。
站在一旁的梁九功,瞧见皇上擦眼泪的隐晦动作后,也难受地用手抹了抹潮湿的眼角。
胤礽看着小哥俩的眼泪将他们脖子上系的口水兜兜都打湿了,上前伸出双手抓着双胞胎的小手晃悠着安慰。
瞧见头顶上的冬日天空已经开始渐渐转黑了。
他咬了咬下唇道:
“汗阿玛,您要打起精神,也要相信太医们的医术啊,保成相信有姨母和宜妃娘娘、安妃娘娘的精心照料,小五他们肯定会没事儿的。”
“您现在应该让人查查这次的疫病究竟是不是**,如果真得有人在捣鬼,把凶手找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事情啊!”
康熙知道宝贝儿子说的话是对的,他又将脸往小十的后背上蹭了一下,将泪水给全部擦干净后,幽深的眼神也变得冷酷了起来,像是雄师咧开嘴,露出里面的獠牙准备狩猎了一样,安稳许久的后宫又要开始见血了。
他收起脸上的表情,搂紧怀里的双胞胎小儿子就带着胤礽和梁九功转身沿着宫道往南边的乾清宫走去。
太皇太后右腿伤着,双胞胎哭闹起来她老人家管不住。
他决定接下来几日将俩双生小儿子栓到裤腰带上,走哪儿带到哪儿。
在南所里收到消息的胤禔、胤祉、胤禛兄弟匆匆忙忙,嘴里喘着粗气跑到了西北角的储秀宫门口,却只看到了紧闭的红漆宫门,扑了一个空。
兄弟仨知道双胞胎被汗阿玛给带走后,又急忙转身沿着宫道原路返回,路过东面的钟粹宫时,荣妃一下子从墙角里钻出来,连哭带骂、活拉硬拽的把胤祉给扯到了钟粹宫正殿里。
马佳氏前面连着夭折了四个儿子,面对胤祯这个好不容易活下来的独苗,她可是连一丁点儿危险都不敢让自己的宝贝儿子碰。
从传信的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傻儿子竟然还打算跟着大阿哥和四阿哥跑到储秀宫里看望出痘的弟弟们,她真是又气又怕,一颗心简直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将她极其不情愿的儿子拽到钟粹宫正殿后,马佳氏就吩咐宫人将正殿门牢牢关闭,把一双儿女全锁在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胤禔和胤禛也理解荣妃的心情,看到胤祉被拽走后,兄弟俩又步子不停地继续往乾清宫赶。
同样收到消息的惠妃站在延禧宫门口,看到她的儿子与四阿哥并肩走在一块,往返途中两次路过家门而不进,目不斜视地沿着宫道大步往南走。
站在她身侧的心腹大宫女喜莲和自己主子一样,同样目含担忧地瞧着行走在宫道上的大阿哥,忍不住看着惠妃低声道:
“娘娘,北边的荣妃都把阿哥给半道劫住了,咱不拦着大阿哥吗”
惠妃眼里闪过浓浓的挣扎之色,随后摇摇头轻声道:
“保清岁就出过痘了,不会再有感染天花的风险,而且他身为大哥,这个时候不能让太子专美于皇上跟前,他去储秀宫也好,去找皇上哄哭闹的双胞胎也罢,都能让皇上看到他关心、友爱弟弟们的好品德。”
“荣妃是个眼皮子浅的,本宫不是。”
喜莲闻言点了点头,目送着大阿哥彻底看不到影子了,她和惠妃也转身回到了延禧宫正殿里,“砰”的一下子紧紧关上了正殿门。
等胤禔和胤禛步子急促地来到乾清宫正殿大厅里时,除了看到坐在软榻上两条胳膊搂着双胞胎的太子二弟二哥外,还瞧见了他们神情焦急的小王叔——纯亲王隆僖。
双胞胎的两只小手抱着胤礽,大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宛如兔子眼,站在大厅中央的隆僖眼眶也是红红的,状态不必双生小侄子好到哪里去。
近两年在公主学院的带动下,宗室里的亲王、郡王、贝勒们除了将女儿送进北五所读书外,顺带着也越来越多地将自己的儿子们往宫里的尚书房和南所塞了。
宫里几个阿哥这两年都没有种痘,可想而知宗室里没有种痘的小孩子只会更多。
小九感染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当康熙从自己七弟口中听到,同样与小九在南所启蒙的侄子、堂侄子们也都陆陆续续出了天花后,紧攥着的拳头,指甲将手心都给掐流血了。
待在太子哥哥怀里的双胞胎,在胤礽的温声安哄下,也明白了额娘不是不要他们了,过几日他俩就可以回储秀宫了。
小哥俩搂着太子哥哥的脖子,趴在胤礽肩膀上慢慢地止住了哭声。
“汗阿玛,这次绝对是有人在暗中捣鬼,要不然咋会有这么多的弟弟们感染天花啊。”
“阴谋,这绝对是一场阴谋!”
性子刚直的胤禔听完他小王叔流着眼泪说,小堂弟富尔祜伦也高热不退,常宁王叔家的孩子,康亲王、安亲王、简亲王家的孩子全都有出痘的症状了,气得直跳脚!右腿重重地在地砖上跺了几下脚。
站在他身旁的胤禛也紧紧抿着薄唇,在心里计算着天花的潜伏期,暗暗推算着最先出痘的小九究竟会是什么时候感染天花的。
远行在外虽然中途有很多机会可能接触天花病毒,但是小九是和额娘坐在同一辆大马车上的,额娘心细,不可能会让小九去乱摸别的脏东西的。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原因呢
胤禛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
当他偏了下脑袋,瞧见不远处双胞胎们戴在脑袋上的金黄色虎头帽,小十四的小脑袋往下点了点,他虎头帽上两只毛茸茸的圆耳朵就在胤礽的下巴上蹭了蹭。
瞅见这个景象后,电光火石之间,胤禛灵光一现,从双生小弟弟脑袋上的假“大猫”联想到了他们从神武门进宫那天上午,因为受惊从观赏花树上跳下来扑到小九身前的那只花猫。
他清楚地记得那只花猫在小九的冬袍下摆上蹭了蹭,小九还弯下身子拍打衣服,抱怨花猫没有他们翊坤宫里的猫猫爱干净。
假如有人在那只花猫的毛毛上提前抹了天花病毒,特意让那只猫在神武门等着他们一行人回宫。
一年一度的内务府小选即便是在藩动乱期间都没有停止过,每一年都有年满二十五周岁出宫自行婚配的宫女和丧失劳动力出宫的老太监,紫禁城里年年都有宫人“血液”轮换,这两年许多新宫人是没有种牛痘的,那么倘若那只花猫不仅去了神武门,还跑去了别处……
天呐!
胤禛瞳孔一缩,忙焦急地开口道:
“汗阿玛,快派人去御兽苑的猫狗房看看,是不是有一只花猫最近几日一直在宫里乱晃。”
“我们回宫那日刚刚进入神武门,就有一只花猫从树上跳下来想扑小九,我怀疑那只花猫身上有天花病毒!”
“小四你说什么”
康熙和胤礽当天坐着御驾先行一步,是在西华门外停的马车,压根儿不知道有御猫扑人这事儿。
有了胤禛的提醒,胤禔也一副恍然大悟地表情,将左手拳头重重敲在右手掌心上,补充道:
“是啊,汗阿玛,爷也想起来了,那只花猫当时朝着小九身上扑时可把我们吓坏了,幸好他只是在小九的冬袍上蹭了蹭。”
胤禔的声音越说越小,圆润的荔枝眼越瞪越大,就差用他错愕的表情来说,那只花猫八成真得有问题了。
有俩儿子关键信息的提醒,康熙立马从圈椅上站起身,目光灼灼地对着纯亲王道:
“隆僖,你现在去太医院把里面当值的剩下太医一个不落的全带出宫,另外传朕口谕,以你的纯亲王府为京外隔离点,将宗室里有出痘症状的孩子们全运到你家里,把那些待在家里轮班休息的太医也都喊道你的王府里,不惜什么珍贵药材,全都多多地往隔离点搬,将太医和药材聚在一块儿治疗。”
“京城中的百姓们也有许多没种牛痘的,不能让天花在城内扩散你明白吗”
隆僖闻言,浑身一凛,也明白了事情的急迫性,忙抿着唇点了点头,快步转身往外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