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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憾事
    永安堂内三房的主子都到了,一屋子莺莺燕燕,热热闹闹的凑在一起用膳。

    凤璟妧的风寒已然大好,此刻正坐在国公夫人身旁,另一侧是三夫人李氏。

    李氏年轻守寡,除去来永安堂的晨昏定省,平时并不怎么跟人走动,整日里呆在院子里数豆子。

    红豆黄豆绿豆掺在一块,一挑一数就是十年,连带的两个孩子也是沉默少言,年少老成。

    老夫人心疼她,也心疼自己的孙子孙女,见劝过几次后还是这样子,也就由着她去了。

    “还有三日,二丫头就要出阁了,大年三十回门,也好带着侯爷回来一起过年。”

    老夫人心慈,对于少年就撑起侯府的孙女婿心里很是心疼。

    凤锦姒面色微红,眸光潋滟,便是凤璟妧见了也不禁在心里叹一句:好一个风流蕴藉,好一个惊艳绝绝。

    随后又是一叹。单论长相,二妹和阿珩才是最般配的。至于自己,中人之姿罢了……

    意识到自己想远了,她赶紧打住自己胡乱的思绪,继续保持稳重风度。

    维持一个端庄壳子并不难,难的是她装了三年。

    家宴吃到一半,门人兴高采烈的跑来传话,说是国公爷一行已经到了府门口,三公子也和二老爷一起回来了。

    老夫人高兴得险些没站稳,颤抖着手往前院去。

    大家都很高兴,除了凤璟妧。

    她没有感到任何欢喜,却实打实感到了慌乱。

    外面下着雪,落地银白。

    永安堂内刚刚还坐满了人,暖烘烘的,现在空旷下来,冷风从敞开的门往里灌,冷得凤璟妧手脚发凉。

    “大姑娘不去看看吗”

    说话的人是三夫人,她还没去。

    回来的人不是她的爱人,她没有妯娌们那般欢喜。

    寡妇门前是非多,落后一步可以避免许多麻烦。

    凤璟妧牵强的笑笑,对她道:“这热闹不是我的。”

    三夫人复杂的看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夜里凉,大姑娘早点回去歇息吧。”

    凤璟妧福身谢过她:“多谢三婶。”

    三夫人暗叹一口气,带着一双儿女也向前院去了。

    “阿姐——”

    凤景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自己的姐姐,一时懊恼自己的嘴笨。

    凤璟妧摸了摸弟弟的脑袋,柔声哄他:

    “你去前头迎一下吧,看看二哥有没有回来。”

    凤景瑛被她哄走,厅内冷清清的只剩下她和墨竹两个。

    万家灯火,欢庆热闹,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冷静在寒夜里。

    这次凤景璂并没有回来。

    入了深冬,北蛮人会不顾一切的掠夺。北疆需要有能力、熟悉北蛮人的将领坐镇。

    浩浩荡荡一行人穿廊过路,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着笑容。

    “母亲,儿子受皇命先归家报平安,喝碗热水就要进宫去了。”皇帝体恤自己的大舅哥,这是国公府的福气。

    齐国公凤仲甫容貌俊朗,才到了不惑之年却已有星星白发。常年的边塞生活让他的面目更加坚毅,双目如炬。

    他扫视一圈后不见凤璟妧,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冷声问凤景瑛道:

    “凤璟妧呢”

    一时间鸦雀无声,凤仲甫这张阎王脸教老夫人很是不悦。

    “你这是做什么!刚回到家就拉了脸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

    她松开紧紧握着凤仲甫的手,沉了一张脸用力将拐棍敲在地上。

    老夫人偏疼凤璟妧是整个国公府都知道的事,只是几年未见的儿子也不能凶她的宝贝孙女这事,倒是让人意外。

    凤仲甫有些尴尬,若非是他着急进宫复命,只怕老夫人还不会将他轻易放过。

    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夜,凤璟妧院子里的一角梅花也都上了白妆。

    丫头们陆续活络起来,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间或偶有打闹的笑语传进屋里,她们都在压抑的缝隙中寻求片刻欢愉。

    屋子里安安静静的,纵使是丹橘和墨竹两个丫头也不敢吭声。

    大白感觉到主人低落的情绪,趴在她的脚边用大脑袋蹭她的腿。

    昨晚祁珩翻墙进来,两个人静静坐了许久,也没说话,就一起坐着看院里的雪。直到齐国公从皇宫里回来他才离开。

    “大白,你知道吗,有些事,是改变不了的。”

    当初她与东魏皇子相识,她的父亲却要杀了她的朋友。是他将她的腿打断,也是他勒令她回都。

    只是途中遇到了埋伏,只是她断了双腿没法自救,只是她被敌人的长刀贯穿了身体,只是她跌进了北疆的河里。

    只是这么多年,她从未等到她亲生父亲的一句道歉而已。

    她真的怨啊!

    凤璟妧疲惫的闭上了眼睛,呢喃出声:

    “丹橘啊,过了年就给你议亲。这个破地方,越早离开越好。”

    四四方方的宅院困住了她,能飞走的鸟儿尽量飞吧。

    丹橘扑通一声跪在床前,吓得大白虎躯一震。

    “姑娘,您万万不要和国公爷对着干啊。”

    “这年头,女子哪有什么地位可言!外头一直对您颇有微词,若是您跟自己的父亲别苗头,再被扣一顶‘不孝’的帽子,那可是会压死人的啊!”

    墨竹也跪下劝道:

    “奴婢知道您心里委屈,可是您总要为着四公子想一想啊。昨天,奴婢听说国公考校四公子功课,四公子没作声,摆明了不满意,国公爷就将四公子教训了一顿。姑娘,您想想四公子是为了什么与国公爷不对付啊!您忍心看四公子被外人戳脊梁骨吗!”

    两个丫头,两个角度。

    丹橘一心只为了自家主子,而墨竹更玲珑些,更懂凤璟妧的软肋在哪。

    凤璟妧本来微阖的眸子在听了墨竹的话后猛然睁开,旋即坐直了身体。

    这又将趴的好好的大白虎吓了一跳。

    大白不耐烦的跳上床,椅着凤璟妧的后背眯起了眼。

    主人的床,就是舒服。

    凤璟妧冷声问墨竹:“阿瑛怎么样受伤了吗”

    说着她就站起身来,扯过挂在屏风上的外衣就往外走。

    大白由于失去了支撑,险些栽到地上,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不满的低吼。

    两个丫头来不及阻止,凤璟妧已然出了里屋。

    恰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丫头婆子们的唱声:“国公爷安”。

    凤璟妧脚步一顿,与站在廊下的中年男人打了个照面。

    三年未见,父女两个之间好像隔着千万里的距离,令当事人都感到深深的无力。

    “你跟我来。”

    丢下一句话,齐国公便转身离开。

    凤璟妧跟上,步步生风,边走边系斗篷。

    自己得学会好好爱自个。

    步入祠堂,凤璟妧隐隐觉得不对。

    果然就听得凉凉一句:“跪下!”

    心有不服,但凤璟妧还是依言跪下。

    跪祖宗算不了什么。

    齐国公看她跪的笔直,满身都是竖起的倒刺,浑似个保护自己的刺猬,不由气结:

    “我骂了那小子几句,你心疼了”。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这话放在老爷子身上也是一样的。

    这么宝贝的幺子,他怎么可能一回来就要军棍伺候。

    凤璟妧一噎,暗道一句要吃亏。

    她要是知道凤景瑛只是挨了几句骂,哪里会这么大反应呢!墨竹忒会摸她心思了。

    心里发虚,她就没说话。

    倒是齐国公见她一副爱搭不理的模样冷哼一声,道:

    “我昨日进京,今日便听说了你的名声!你可真是好样的!”

    凤璟妧听他这样的语气,猛地转头,眼中失望真真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