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就算将北蛮打下了,大魏又该如何安置呢”
“那么大的一个国家,国土是大魏的三分之二,加上北极冰川,甚至比大魏还要大上两分。疆域如此辽阔,民风制度又截然不同,大魏有余力腾出手来将北蛮归化吗”
“列位大人只看到了现在咱们的优胜局面,却忘了如今我们也快到了捉襟见肘的国库。这时候攻下北蛮,实在不是最佳时机。”
祁玙语气平稳,缓急有度说完这段话,直将人的心都震碎。
他们也实在是没有想到收下北蛮后的事宜,确实是目光短浅了。
自然,他们也听得出祁玙话里的公正,毕竟祁玙没有因为这一点,就死死揪着说他们目光短浅、鼠目寸光,甚是有国君气度。
站太子的臣子们不禁欣慰捋着胡子相视点头。
太子有气度是好事啊,说他们忘了国库,而不是说他们没想到后果,确实很拉好感。
皇帝看着自己挺如松竹的儿子,欣慰暗赞。
“太子所言不差,国库如今的确快要入不敷出,几近赤字。”
扫视一眼大殿,皇帝又微笑看向太子道:“方才太子说了两点,现在才是第一点,太子不妨说说第二点是何”
祁玙微点一下头,语气仍然平静无波:“以现在的天下局势来看,并非是将北蛮打死的最好时机。”
“大周雄踞西北,南葛与大魏南疆整条疆线相交,还有一个青山之后,不知深浅的东魏按兵不动。恰逢大魏于北蛮和大周战乱,南疆尚在修复期,若是执意将北蛮拿下,难保大周南葛不会勾结援助北蛮,侵扰我国边境。”
“现在靖远侯正在西北与大周对峙,永昌侯在南葛厉兵秣马,他们都为了保证大魏边境努力震慑敌人,为北蛮一战赢出足够我们喘息的时间和空间来。”
“一旦他们知道大魏要举全国之力归化北蛮,谁能保证他们不会闻风而动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勾结到一起扰乱我国边境,就为了避免大魏一家独大”
“一家独大,是他们谁都不想看到的。”
一番言辞抑扬顿挫,祁玙仍旧不动分毫,站在那里任凭众人视线打量,连眼睫都没有动一下。
皇帝缓缓眯起眸子看向自己这个十八岁的儿子,玉树临风,翩然有度,气宇从容,雍容不亢。
太子越来越像太子了,他应该高兴的。
可是看着少年眼里黯淡的光,身为父亲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法高兴起来。
“太子所言,甚是!”
终于皇帝开口,将众人的心思都拉回来。
五皇子眉眼一动,跨步上前走到祁玙身后侧半步的地方,双手执笏道:“儿臣以为太子殿下所言,正切中要害。”
旋即他一撩衣袍跪在地上,眸光坚毅道:“儿臣赞同讲和。”
随着祁珏率先应和,身后的众位大臣们两两对视,一个个跪下去以首伏地。
“臣赞同讲和!”
“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
下了朝议,祁玙独自一人走在最前面,大步流星得让人跟不上。
南天明还没跑几步就开始喘,看着前面那人的身影逐渐隐没在人头里,顿时急得大叫:“殿下!太子殿下!您等等老臣!”
他快步拎着下裳挤开人群,嘴里不停喘着粗气。
“殿下!”
祁玙终于停下脚步,略带疑惑回眸看过去。
“南大人!”
祁玙谦逊向着跑到近前的南天明微微点头,见他喘的说不出话来,不禁微微皱眉。
“南大人有何事找孤”
南天明抬袖擦一把冒汗的额头,吞咽口唾沫,嘴里仍旧干燥道:“殿下,老臣是来赔罪的!”
祁玙挑眉,有些忍俊不禁地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孤倒是有些听不懂了。”
南天明面上毫无异色,也不觉得在百官面前有什么下不来脸面的,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想到会在文武百官面前“失了面子”。
就见他煞是恭敬的一揖,脑袋几乎要垂到地上去,道:“是微臣眼光短浅,方才在大殿之上,言语多有冒犯,臣再次向殿下赔罪!”
他直起身子来,见祁玙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莫名的意味,也不去深究,直把自己要道的歉道完,“殿下,微臣的确犯了大不韪,对储君多有不敬,还请殿下赐罪!”
他说着就又要拜下去,却被祁玙一把搀住。
南天明有些不明白,他抬眼看向祁玙,正对上他微微松动的眸光。
“南大人,你身为大魏重臣,又是言官,理应直言不讳大胆进谏,这是你的责任,也是朝廷发你俸禄的原因。”
“就拿刚刚那件事来说,孤反而觉得南大人甚有直臣气派,心中万分敬佩,又怎会因为大人忠君之事而生气呢”
祁玙话说的谦卑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听得南天明热泪盈眶。
他就是想当一个直臣,一个可以不被左右的直臣,一个能扳动朝廷不正之风的臣子。
现在听祁玙这样说他,难免有壮志一酬,逢遇知己的感觉触动。
“殿下……”
他有些更咽,抬起袖子来擦拭眼角,却发觉眼里有些刺啦啦的疼。
祁玙微微一笑,搀住南天明的手微微用力,无形中传递给他力量。
“南大人想说什么孤都知道,一切尽在不言中。天也不早了,大人回府用膳吧!”
这就是不想跟他多做纠缠的意思了,南天明对祁玙的好感当下更多几分。
这里人来人往,是百官下朝的必经之地,方才他们又是在最前面,这边边角角早不知道藏了多少想窥一二的人。
在这里做过多纠缠的确影响不好,保不齐就会传出来太子“拉拢朝中重臣”“结党营私”的闲言碎语。
“殿下不觉得老臣是‘以博直名’就好。”
南天明声音微微发涩,带了点鼻音。
祁玙松开他,往后退一小步,旋即一揖,用甚是敬重的语气道:“先生傲骨之风,天地可鉴,日月可歌。”
说完这话祁玙便告辞退下,独留南天明一人在瑟瑟冷风中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