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设宴款待有功之臣的消息在白马城传开,百姓们自然没机会参加,但并不妨碍他们想象。于是,太子的夜宴被百姓们说成了集天下美食于一宴,吃一口就会此生无憾的奢华盛宴。
无论百姓们怎么想象,都离不开一个吃字,至于其他,百姓们自然想象不出,因为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真正的盛宴是不可能在半天内完成的,至少要提前三天。首先是吃的,要备齐了各种食材,山珍海味,时令鲜果,而且必须无一不精,更无一不鲜。庖厨和帮厨们要在距离开宴两个时辰的时候沐浴更衣,要穿上特制的如同口袋一般的连体长袍,戴上能把整个脑袋包住只露出一张脸的厨帽,脖子上和额前再系上一条能吸汗的巾子,然后再向祖师爷焚香祷告之后,才能进入厨房内。不到宴席结束,庖厨不能离开。这还只是吃的准备。
喝的就不用说了,必定是最好的酒,最好的饮品。至于用的,那是必须珍贵且精美的餐具。能用金玉的,绝不用银铜,能用象牙的绝不用竹木,只要符合主人的身份不逾制,那是什么名贵就用什么。这些餐具用过之后就会束之高阁,下次盛宴绝不会再用,必须得是新的。所以一场盛宴耗费最大的其实不是吃,而是这些餐具。
说了吃喝用,剩下的就是玩乐了。盛宴的场地要求很简,第一要大要宽敞,第二要有花草亭台、水榭回廊相衬。只这一点,就不是小户人家能办得起的,因为没那么大的地方没那么好的房子。美酒佳肴罗列,高朋满座,酒至酣处,自然需要歌舞助兴,于是歌姬舞姬乐师就必不可少。这些人无论是家养的还是外请的,花费都不少。
如果是夜宴,那就更加靡费。宴饮之处必须灯火辉煌且不能熏人,所以普通人家用的灯油是不行的,必须得用海中鲛人的油脂才行,不仅明亮而且味道清香可提神醒脑,但价格可谓一两鲛油一两金,一晚上所耗相当于一户三口之家一百年的日常用度之和。
那位说了,不就是钱吗,有钱就能办。还告诉你,有钱你也办不了。比如余钱很有钱,这样的盛宴他办得起,但却不敢办。因为在古代等级森严,穿衣吃饭,行事作物都有规矩。你是平民就不能干贵族干的事,不然就叫逾制就是犯罪。由此可见,不权贵无盛宴,这可不是光有钱就能办到的。
这样一看,太子李荣办的宴席,顶多算是一场酒会,因此省略了不少环节,吃喝用度也相对简单。这主要是考虑到白马关属于边关,又是一座军城,想办那样一场盛宴,三天的准备是远远不够的。太子又一向是标榜节俭的,所以和真正的盛宴相比就有些寒酸了。好在太子身份尊贵,即便是他只给来客吃粥,那也是一份荣耀啊,因此仍有不少人趋之若鹜。
刘浪其实不想去,不是他自命清高、特立独行,而是不想见太子。想起太子那酸不拉几的样子来就脑壳疼,见了面岂不是更疼。但是太子的请帖送到手里,还是薛不器亲手接下的,不去等于驳了太子的面子,那就不光是脑壳疼的问题,估计双脚也会被一双小鞋勒得生疼。
“唉!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能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其实一个都没有。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都是喝多之后想去方便时却被人拽住灌酒,情急之下憋出来的惊人之语。趁着别人震惊之际,一溜烟的直奔茅厕而去。哼!这话不知骗了多少人,说这话的人,非人哉!”
刘浪边走边发牢骚,薛不器发现自己和刘浪相比根本不能算个合格的少爷,刘浪才是,看看他那脾气就知道了。
“少说两句吧,我的三少爷。知道的你是在跟自己较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太子有仇呢。不就吃个饭嘛,吃完赶紧回家。哥哥答应你,咱不在那多待,哥哥也不聊扯那些美人儿了,就陪着你回家。唉,没遇到你之前,哥哥的脾气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那是第一不好惹。可自打遇见你之后啊,哥哥觉得还是把这个名头让给你得了,你才是真正的少爷。别瞪眼,你这少爷脾气是骨子里带出来,哥哥可比不了。”
“我算什么少爷,你几曾见我欺负百姓了我是个心软的跟面汤似的好人。”
“嘁,信你话的人绝对活不长。”
“来者可是阿浪、不器两位贤弟愚兄在此恭候多时了。”
刘浪和薛不器定睛一看,竟是张温站在街口,余钱笑眯眯地站在张温身后。
“哎呀,有劳张兄久候,罪过呀罪过。”
薛不器抢先一步迎了上去,他对张温总是这么客气。三人寒暄之后并肩前行,余钱紧跟在刘浪身后小声说到:“家主,太子设宴用的器物都是咱家供应的,小赚一笔。食材歌舞庖厨这些大头都是张温供应的,他有太子的请帖,我是家仆没有那个。”
刘浪把请帖扔给余钱,说到:“等咱们搬到京城,这些方方面面,迎来送往的事都归你管。”
“是嘞家主。听说家主又立新功,咱家的爵位是不是该提一提了”
“嘿嘿,必须的。”
正说话间,几辆马车从几人身后鱼贯而来。车是普通的厢车,也不奢华,一看便知坐车的是普通人。只不过离得老远就闻见一阵脂粉香味传来,燕语莺声也随着厢车靠近而越来越清晰。
张温笑道:“这是我找来给酒宴助兴的歌舞之姬,后面的是乐师。为首的是我们东海国萧大家的首徒,萧紫烟。”
“哇!张兄说的可是那位剑器一舞动天下的萧大家”薛不器问。
“正是。可惜近些年不怎么露面了,不过这位萧紫烟也不差,得了萧大家的真传。”张温笑答。
薛不器搓着手说:“萧紫烟长林一舞若谪仙的佳话,小弟自然知道。可惜那日恰好做了错事,被我爹责罚关在家里思过,没能一睹为快,遗憾啊。”
“没想到竟在这边关之地遇到故人,不知这位是哪家公子”
从厢车里传出的声音轻柔软糯,叫人听了有春风拂面之感。
“在下薛不器,家父武威侯薛赞,家兄白马军主将薛庆。”
“原来是薛侯爷家的二公子,失敬了。紫烟赶着去驿馆,不方便陪公子长谈,还请公子勿怪。改日紫烟做东,与列位公子赔罪可好”
“这姑娘实在是太会说话也太会做人了,方方面面给足了薛不器面子,若再生事端就显得几个大男人不知好歹了,厉害!”刘浪心中暗赞不已。
正赞叹时,却见车帘一动,一道金光一闪,不知何物砸在了刘浪的官帽上。厢车内传出一阵笑声,随即加速前行。
刘浪抬手从官帽上取下那物,发现竟是一枚金簪。
“这刺客手艺不行啊,没扎着本官。”
刘浪一句话气得薛不器说不出话,逗得张温哈哈大笑,从刘浪身边经过的厢车内也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刘浪微微一笑举着金簪掀起车帘问道:“谁丢了簪子”
一车的大小美女笑嘻嘻地看着他,都不说话。刘浪连问几句,见没人搭理,就自言自语到:“想必刺客不在这辆车里。”
“咯咯咯咯,这个哥哥有点傻。”厢车里的姑娘们这回的意见是出奇的一致。
刘浪举着金簪一辆接一辆的问下去,引起一路的笑声。直到问完最后一辆厢车,刘浪才笑眯眯地回到原地,把金簪小心地收了起来。
“阿浪,你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是萧紫烟给你的,为何还要问别家,直接追上去问她不就好了。”薛不器埋怨道。
“萧紫烟是你的故人,可我觉得这车队里也有我的故人。我能感觉到她在,但却没发现她。她在躲着我,呵呵,今天的酒宴一定会很热闹的。”
刘浪说话的时候,那双眼睛一直没离开过最后一辆厢车。张温取出折扇潇洒地展开,他就看着刘浪不说话。
“阿浪,要不要查一查”薛不器问。
“啧嘶。查什么查,这是张兄请来的。”刘浪白了薛不器一眼。
张温收起折扇,笑着对刘浪说:“我请的,你也可以查。别人不行,你行。”
“不查,凭什么查。名不正言不顺,这事跟我又没关系,我立的功不少了,不想给太子爷添堵,也不想让监正大人为难,就这样挺好。”
“阿浪,你会公侯万代的。”张温认真地说。
“借张兄吉言,还少不得得请张兄相助呢。”
“咱们兄弟不说外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张温伸手勾住刘浪肩膀,俩人哈哈大笑着迈步前行。薛不器愣了片刻连忙跟上,伸手勾住了张温的肩膀。
“你俩想撇开我,告诉你们,休想!”
兄弟三人的笑声很是爽朗,就连擦身而过的路人听了都不觉露出笑容。
缀在车队后面的那辆厢车的车帘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一张苍老的脸。那张老脸非常普通,表情也很正常,但双眼里射出的阴毒目光,却死死定在刘浪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