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雅,她能为你做到的,不俗也能。
不雅,她能在你心中留下的,不俗也能。
再见了,也要记得我哦。
——
打仗的事,我李氏已经竭尽全力了,现在,我要给宝贝女儿拜师去了,你们就热闹吧——这是此时此刻李鹤先的想法。
而在他推测中的远景里,周氏必胜,而他所率领的李氏,也将扶摇而上更进何止一步。
即便李鹤先知道青堂谷云先生并不爱什么珍贵宝物,但他不爱归他不爱,李鹤先却不能不把礼数做足,因此,他一回到府中,立刻就开始命人到处搬运贵物,整整凑足了十五车,那是普通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巨大财富,悉数由空黎贩来的踏云马拉着,这种马就像名国的乖鲤一般,极难培育繁殖,虽但神骏异常那是没的说,如此气魄,虽比不得当年周厚端为赵不雅拜师而准备的百车百马,却也十分豪奢了,毕竟周氏乃西丰府第一大富,金钱对周厚端而言,只是一堆数字。
临行前,李鹤先还亲自到一间密室去搜索了一番,只是空手而出,因为他最想取出来献给云往的东西不翼而飞了。
那密室的钥匙除了他,只有他两个女儿有,甚至密室的存在,也只有他们三人知道。
李璨从来傲气,对家中物什一向视若敝屣不屑一顾,所以应该不是她拿了,而李不俗又不是武生,也用不着那张只能由武生催动的东西,所以到底是被谁偷走了呢?
想来想去,他觉得这密室泄露遭贼的可能性极低,虽说极少有人敢在鹤风闹事,但李府依旧防备森严,护卫阵法一重接着一重,密室也是固若金汤的布置。
也许是李璨那丫头拿走了,他想,毕竟这丫头常常跟人打架斗狠,一时捉襟见肘倒腾不开了,把那东西拿去挡事儿了也算合情合理。
唉,想起这个大女儿他就头疼,但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几岁的时候也曾坐在自己的臂弯里嬉闹。
那可是无价之宝,只要不是遭贼了就好,他这么想着也就释然了。
可就在他上马开拔的那一刻,远方轰然巨响。
他愣了一下,可就这一下,就足够要了他的命了——虽然他本来也逃不掉。
在李鹤先生命中的最后一眼里,是一片茫茫白雾。
作为李氏家主,他并不以武道见长,虽是心涧境,却比不得王见涛、柳子烁那样的巅峰之境。
李氏之昌盛,在于周氏之扶助,也在于商道一途,尤其是兽栏的经营。
可世间真正的强,永远只在高学之中。
李鹤先一生所为,在这样的对抗中,终究抵不过圣者一指之力,他什么都没做错,他只是运气不好,就像雨水落在大地,这是必然的偶然,永远存在的必然。
谁能想到,周厚端算无遗策,却独独漏掉了一个陈松年。
——
赵不雅看到了李不俗,她正被王朝峰挟持着悬在天空。
老剑怒,蝴蝶返。
所有的镇定,艰难的选择,回忆的悲伤,在一瞬间化作云烟,也就在那一瞬间,他已经分不清她和她到底哪个更重要。
也许是不同的位置,但是一样的重要。
方才不久,他为修千剑,本源已经疲惫不堪,极短的时间内根本无法完全恢复,可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于极限中强行运转,他知道自己的本源不同于寻常武生,他也必须要求自己不同于寻常武生!
即便会死掉!也得死在去救她的路上!
……“你死,她活!”
李不俗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打湿了前襟,当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不雅!不雅!不雅!”她声嘶力竭,一声更比一声急切,仿佛追逐黑暗的太阳,“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的!不俗喜欢你!你知道就好了!不俗不要你为我死!不要!永远,永远,不要!……”
陈松年仔细审视着赵不雅,完全不理会李不俗的喊声。
赵不雅却仿佛没听到李不俗歇斯底里的呐喊,他忽然就笑了,抬起头,阳光洒满了他苍白温润的脸颊,照出深刻的倦意与解脱。
我死,她活……这是多么幸福的选择。
不必参与战争,也不必再痛苦,我也不必盖世。
他想,可以去见她了,唉,该找什么样的理由呢?她一定会埋怨我去的太晚了吧,她一定会笑话我的承诺太轻易变改吧。
“好!”赵不雅沉声道,“我死!她活!你可说话算话?”
老剑发出一声悲鸣,几乎是在把自己交给赵不雅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了,赵不雅的本源处于即将崩溃的极其危险的地步,能勉强维持住千剑不落——本源处于疲惫期,还能进行如此操控,这本就不可思议了。
可这已经是绝对的极限了,只能唬敌,却是不可能杀敌了,最关键的是,恐怕只要再多耽搁片刻,赵不雅就得本源崩溃,说不定本源还要受到创伤而境界跌落并且再不可能再在高学中寸进,而更坏的可能,是本源彻底损坏,他也就不再是是武生了,甚至比普通人还不如。
这时,见得赵不雅要以命换命,一个本该耀眼于世间的天纵之才,就要落得这般悲惨下场,早已开源有灵见过无数生死的老剑也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份深情,是他在其主周厚端的血亲后裔中没有见过的,换做他人,想必没有人会犹豫该做出怎样的决定。
果不其然,这人间,好人总是命运多舛,往往是心冷如铁,才能走得更远,攀得更高,就像当年的周立功与风洺。
李不俗依旧在不停地嘶喊着,“不雅!离开这里!去走你想走的路!也不要为我报仇!如果你为我报仇!我会讨厌自己的!我希望看见你做你喜欢的事!……”
很快,李不俗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的嗓子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了,可她还是坚持着对赵不雅说着她想说的话,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只是止不住的流泪,她努力睁着通红的眼睛,可是前面那个青袍的少年在她眼里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奋力张口,想要再喊出他的名字,却成了世上最难的事,好像比得到他还要难。
可她却没有再听到赵不雅对她的回应,她预见到那可怕的一幕,那比黑暗的世界更让她恐惧与无法接受。
“你说话可算话?”赵不雅再次发声。
陈松年却不着急回答赵不雅,只是饶有兴味地道“你受伤了?”
赵不雅点点头,“小伤而已,你可说话算话?”
这第三问之后,赵不雅扬起了手中老剑,对天一挥,老剑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剑鸣,红光贯穿天穹,逼面而来的至强威压让陈松年直接倒退数步,眼睛都被那光芒微微刺痛。
那一剑,已是真正的圣者之威!
陈松年呲牙一笑,“名国小圣陈松年,言出必行!”
“那就好。”赵不雅举起了老剑,却对准了自己的头颅,而包围着陈松年的数千源剑统统消失,只余下他自己脚下那一把支撑着,“尊剑立功,这是我的选择。”
本来老剑传递到他手中的无匹抗拒之力就那样消散了,他尊重了他。
他不在乎陈松年是不是个不守诺言的小人,他只知道这是他救下李不俗的唯一可能性。
而陈松年并不知道,赵不雅已经是强弩之末,撤去源剑,并非什么契约精神,更遑论信任,只是赵不雅无法维持了,源兵有主,即是不自由,只要主人本源有异,他们是无法自行维系的。
而陈松年也觉得即便赵不雅受了未明的伤,但手持老剑,也必有强悍战力,他不想逼他做困兽之斗,他坚信这种所谓天才最可能出妖事儿,何况还有蝴蝶军在侧,他的情况实际上相当不妙,至于对方竟然是处在本源疲惫这种极危险的境地,他压根儿就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毕竟这种情况太少见,没多少人会疯狂的不顾本源,因为那就是不惜命,而以赵不雅的实力与地位,他恐怕永远也不会让这种情况出现,他如是想。
可事实上,赵不雅的本源已经裂痕遍布了,距离最后的崩溃只有一步了。
强动疲惫的本源,不仅不能有所作为,反而只会是自废,也就是赵不雅,才能做到如此地步,算是紫历唯一一个,对于其他武生而言足以让本源受不可愈合之创的损伤,对他来说也许就是短暂崩溃而已。
可强用本源竭力维持它不崩溃,这也许并不算什么好事儿。
本源的崩溃如果来的早,反倒可能有救,毕竟本源本就是非常坚固的,可就是这片刻的对峙,又全力营造出极盛的力量,已然是极大的疲累了本源,这势必引来最剧烈的反噬,很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一剑挥出,已经耗空了他最后的力量,也许他只要稍微再用本源驱使一下外源,他就要直接从空中摔下去了。
他闭上眼睛,准备引剑自戮,没有人怀疑这一剑会把他连人带本源一同斩碎。
“等等!不雅!!!”李不俗忽然喊出声来,而且声音极大,好像直震在赵不雅心中,让他停了下来。
可还不待他去看李不俗,就有红色的源气如丝带一般出现在李不俗身上,那一刻,陈松年大惊,他以为那是赵不雅的突袭,想要夺回李不俗,之前的谈判不过是分散他的注意力。
他一狠心,准备杀掉李不俗,只需要一点点源气,就可以杀……为什么?居然遇到了阻力!
陈松年立刻不顾一切狂催源气,一剑直向赵不雅!
可是,他又分明看到赵不雅一动不动,眼中满是错愕。
他忽然反应过来,那红源的气息不像赵不雅!难道说?!
却已经来不及细想。
老剑脱手,与陈湛庭对击,同时分出源气笼住了李不俗——刹那间,老剑又是一声悲鸣,他已经知道了李不俗的状况,这孩子居然已是武生,而且她引爆了自己的本源,决定自尽。
相比较于赵不雅,李不俗可算是他亲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这样可爱的后辈即将死去,他怎能不痛!
老剑悲愤交加,发疯一般攻击着陈松年,后者节节后退,暂避锋芒,蝴蝶军也行动了,每一次全军挥剑,都有半圣之力,天空中爆发出出无量的波动,震塌了一片又一片的房屋。
赵不雅也看出了李不俗在做什么,他想要过去阻止,却忽然浑身僵硬,脚下源剑也消失了。
本源一夕崩溃!十丈却是天涯!
仿佛离弦之箭到了箭劲之末,他颓然落了下去,眼睛却直直盯着李不俗。
他什么也做不了。
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小福,我这里有一块糕,分你一半,我们就能一起捱到天亮了。”
朦胧中,她好像对着他笑了一下,还挥了挥那只受伤的手。
仿佛有少年少女凝结成虚幻的场景。
“不俗,你还有秘密没有对我说呢。”
“本源这种东西,不俗只会偶尔抓到它呢,就是抓到了总也控制不好,所以才受伤啦,现在你看到了,这就是我的秘密,而且跟你一样,是红色的哦……不俗喜欢你,不后悔……”
陈松年也明白了,那是武生濒临绝境中最常见的垂死挣扎。
引爆本源,作一生中的最强一击,也是最华丽的落幕。
据他所知,李家二小姐,一直不是武生,却不是没有武生天赋,只是她的父亲李鹤先不愿意让她成为武生,而在这一刻,她终于突破巨大的障壁,靠自己熬出了完整的本源。
确实是刚刚才突破的,以他圣者之力,不可能被瞒天过海。
所以说……李不俗竟然是第二个曲正道,自熬源气的真正绝世!
古往今来多少天骄,唯有曲正道,拥有震撼天下千年的天赋!现如今,又有了第二个。
可却是流星一般,瞬现又瞬逝,绝美又仓促。
陈松年心中五味杂陈,第二个曲正道,就要这样死掉了。
当她开始引爆本源的时候,结局就注定了,那不可逆转的行为,阻挡住陈松年那轻轻一击也不过是本源之力的昙花一现。
红光夺目,成了一团光球,猛然炸裂,那个白衣小姑娘,连同她珍之重之的蓝布兜儿、蓝华坠,一起成为了破碎飞光,如同轻烟,从老剑分出来想要护住她的源气中不可制止地流散出去,又渐渐化作虚无。
却有一张金灿灿的纸片自那光里剥离,飘落在赵不雅身边,又一分为二,一张是一页金色的残破的书样儿的不知具体的东西,上面还有细小的勾勒阴刻,不知明白,另一张是写着字的普通纸张,边缘有些毛糙了,显然它时常会被它的主人拿出来看。
赵不雅浑身无力,也没有痛感,即便没有源气护身,修行带来的强悍体魄也让他没有像个普通人一样直接摔成泥,却也依然断了好几根骨头,尤其是大腿骨直接刺破血肉,白森森的骨茬儿就那样露在外面,血流不止。
周边房倒屋塌,无数人正在四散奔逃,他被老剑一缕剑光笼罩,形成一个安谧无扰的空间。
他的脑中一片空白,他觉得自己又做噩梦了,但只要睁开眼,就还是如常安好。
他确实睁着眼,看到了自己的血在地面上蔓延,也看到了那张被血浸得半透的纸片,上面的字迹很熟悉,他见过的。
纸片上显然是有过不少字的,却大部分被涂掉了,只余下了一句话最重要的是要有赵不雅。
和安湖畔,问心不悔,那是天下最动人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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