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世间,人为王,其他的一切,都在人的王座边缘。”
“可是师父……”
“没有什么可是,小云,不要堕了那精神,不要毫无意义的慈悲,这才是强者的根本,你是天才,即便不能继承我的武学,也定能走出自己的道路,小兵也未尝不可君临天下!这颗换天石,我就交给你,你要记得,永远不要相信它的花言巧语,只用,不听,等到某一天你也收到一个心仪的徒弟,就把它传给他。”
“可是师父,它很可怜,它只是想要自由……”
……
“吴老太偏激了。”
“那是我师父!明雪。”
“好好好,算我说错话,可是,你从来不用它,跟没有它又有什么分别呢?”
“是啊。”
“不然,你放了它吧,反正那个什么,吴老已经去世了,你作为它的持有者,可以决定它的归去。”
“不可以的,师父交代了,不能放它,还说它不是什么好东西,放掉的话,可能会有大祸……”
“这事……那你信吗?”
“不确定。”
“……要不这样,正好地图也在,我把大家都找来,你放开它,它要真的有古怪想搞事,倒要看看它是能顶住地图的剑还是大将军的枪!”
“不可以的,师父交代了,不能放它,再说了,万一它真的很可怕呢……”
“好了好了,要是我们大家都制不住它,那它也真是逆天了,你啊,找借口都不知道怎么找,唉,你真是个石头!你就不该把这事告诉我,惹得我心烦!”
——
“老黄!”云往高声喊道。
秃尾巴老黄狗从村中窜过来,眨眼即到云往脚下,蹲在地上又是吐舌头又是摇尾巴的,看起来非常温顺快乐的样子。
而当这条老狗看到那枚静静搁置在赵不雅额头上的换天石后,不由得缩了缩身子,看也不敢再看,仿佛那是什么极可怕的怪物。
是了,它曾经挨过这石头的打,无论它抱头鼠窜跑得多快,这石头总能精准无误的击在它的后脖颈上,当年足足得砸了它有一百来下才罢休,之所以挨揍,只是因为某次换天石出来透气晒太阳,老狗看出了这石头非凡,居然想要偷偷吞掉炼化,谁曾想踅摸到换天石旁边,狗嘴刚张开,就被飞起来的石头砸得痛呜不已,最让它感觉到害怕的是,这石头居然还能说话,扬言要一下一下把它砸成肉泥。
这可着实把老狗吓惨了,天下间除了人族和个别比如鹦鹉八哥什么的能学人语的生灵可以口吐人言,其他诸族无论兽类、精灵、怪物等等等等,要想开口说话,那必须达到圣者的层次,而这女石头显然就是一位石头精灵一类的圣者了!而它刚才想要吃了它,那人家可不是要狠狠教训它了么!
一向战斗力差劲跑路无敌的老狗终于遇到了它无法躲避的强大对手,落荒而逃且逃不掉的它只好往云往屋子里冲,希冀着云往救命。
它可不想被这么活生生砸死,那也太惨绝人寰血腥恐怖了,且不说它还没活够,梓桐山脉李家兽栏里那只刚刚通灵的小母狗也是它日日夜夜惦记着的,那雪白的毛色,那闪亮的大眼睛,简直是想想就流口水啊,尤其是再一想到自己还没个一儿半女,它就更加的心痒难耐。
只是好几次偷摸地跑去兽栏,都没能成功把那小妮子哄到手,反而其中一次还吃了不小的亏,就是那一次,它被护山的阵法烧掉了尾巴上的毛儿,而且从那儿以后再也没长出新毛,秃秃的难看死了。
后来它再去,就发现那条小母狗再也不搭理它了,这让它禁不地黯然神伤,顾尾自怜,只不过是这老狗长年累月东跑西颠偷鸡摸自己的,早就练就了一副极厚的脸皮,没多久它就再次燃起信心,对它心目的美娇女发起了更猛烈的攻势,时常寻来或者从云往那里软磨硬泡要来一些好玩意儿给它送去,尽管人家小姑娘根本不收它任何东西,对它根本就是无动于衷视若无睹了,而它之所以对那小母狗不死心,还有另一层原因,就是它每次去,人家虽不理它,但也不会驱赶它,更不会发声招人来。
它以为它是在考验自己的耐心毅力,实际上人家根本就懒得跟它有半点儿瓜葛。
但它坚信苦心人天不负,总有一天,它能用自己一片真心,换来美人相许,再生个十窝八窝,一家人整整齐齐其乐融融……
拥有着如此远大目标的老狗,求生欲简直不要太强。
然而还没到云往屋里,就听得里面传来一声嘱咐“早该改改你这毛病了——往死里打,别打死就行。”
于是满村子都回荡着老黄狗的惨叫,有些村民还以为云先生在杀狗准备吃肉了。
此刻在看到曾经把它打的满地找牙好不狼狈的家伙再次出现在它的眼前,它能不怕么?而且它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有不好的事情可能要发生了,因为云往的脸色很不好看,它几乎从没见过这样的云往,在他眼里,天塌下来云往都能一根手指头撑住,还要大笑一声不够重!
而那女石头也散发着极阴沉冰冷的气息,这气息里还夹杂着忽上忽下的极不稳定的暴躁,仿佛随时都要跳起来把青堂谷砸成青堂渊,让它悚然不已心里发寒,老狗感知得可以说是明明白白的,世上武学中的隐匿与感知往往是相辅相成的,隐匿越强的生灵,感知也越强。
此刻,这种感觉的可怕程度远远超过它当年挨砸的时候,它知道那时候这位圣者层次的女石头根本就没真想要它的狗命,否则一下它都受不住,何谈百下,又忽然想起当年挨揍的时候,石头是一直飞在空中追着它砸的,而不是跳跃追击,只是当年情况紧急外加之后它也是心里害怕而没敢多想……
如今想起来,自然是越想越觉得恐怖。
不借外物而飞,只有长翅膀的生灵,源兵,和曲正道,显然,它没有翅膀,也不是源兵,因为云往早说过,他真正的兵刃,已经不在他手中了,现在的他的兵刃,只有一把只用来教学的剑,所以他跟人打架的时候从来都是赤手空拳……
“把你的金牙给我。”云往道。
老黄狗回过神,人一般眨眨眼,痛苦地嗷呜了一声——果然大事不妙!
它趴在地上,两条前爪抱头,耳朵压得扁扁的,好像在以假装没听到而掩饰自己不想给,或者这本就是无奈的抗议,在表达“我不听我不听”。
是啊,本来尾巴就秃,小美人儿对自己不理不睬不闻不问的,现在自己最引以为傲最爱在自己最想得到的人儿面前炫耀的金牙也要被摘走了!这还了得!
“我知道,给了你的东西再往回要,确实不妥,可是,我真的需要它,我本以为永远不会用到它……”云往解释道,“你放心,我会补你一颗好牙的。”
那边换天石却冷哼了一声,“永远不会用到它?永远?哼!你真是个好徒弟!”
云往没有反驳,只是看着身边的老黄狗。
老狗通灵,也懂得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就算云往不跟它说这些,只要他坚持要,它也会把这颗金牙奉上,不为别的,这些年它得云往的好处早已不知多少,所谓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而且云往这许多年来却从未要求过它什么,今天这是第一次。
老狗忍着心疼,忍着小美人儿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痛苦,抬起爪子插进牙缝,用力一撬,那颗秘金之牙就下来了。
然后它整个狗就眼神涣散萎靡不振了。
“我可以为你说情,以后你不必再偷偷去兽栏了,你可以正大光明地去,至于能不能得到它的芳心,那就看你自己了。”
老狗却还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这样的帮助对它来说根本就可有可无——可不是么,凭它的速度和隐匿本领,它随时可以去见它,所以偷偷摸摸去其实也跟光明正大差不多了,罕有被发现的时候。
“总不能我直接给你提亲吧?——人家又没答应嫁给你,好了,你先去吧。”云往无奈道。
老狗就听话地跑开了——事实上它也早就想赶快离开了,是非之地不可久留,谁知道那么诡异恐怖的气氛里,究竟会发生什么坏事情。
“狗牙,真让我恶心。”换天石不加掩饰地嫌弃地说,“除了它,别无他物可用吗?”
“它不是凡狗,没那么不爱干净,再说,又不是要你吃了它,甚至不要你接触它,恶心什么?大不了,我用彼岸沙烧它一烧,如何?”
“可以。”
“……好。”
……
“你已自由,救他。”云往郑重道,“我会信守承诺,绝不会再抓你。”
“你离开这儿。”换天石道,“也不许感知我与这个少年。”
“为什么?”云往皱起了眉头。
“非礼勿视懂不懂?”换天石在赵不雅额头上跳了一下,“我心中自有计较,你放心好了。”
“你似乎不是很开心。”云往忽然说道。
“什么?”
“你已经自由了。”
“哦,要你管?事情还没有尘埃落定呢。”
“也对。”
“少啰嗦了,赶紧滚……嗯,赶紧走开!”换天石非常不耐烦地说。
“如果你不救他,我发誓,必杀你,你跑不掉的。”云往信誓旦旦。
换天石恼火,嚷道“有完没完!我像那么下作的石头吗?别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了,我数三声,你给我滚开,别耽误老娘救人!一!”
“一”字还未落地,云往就已经不见了,顺带着消失的还有躺在地上的柳子烁和王见涛——在圣者手段下,方才的一切,他们一无所知。
换天石得意地笑了一声,眨眼间没入了赵不雅的额头里,无数细长的针一般的红光把赵不雅扎满了赵不雅全身,又有一片深红色把赵不雅包裹了起来,仿佛蝶蛹。
没多久,换天石从赵不雅额头上飞出,红针悉数消散,红蛹却扩大了不少,仿若一间椭圆的屋子,像是传闻中羽冲域某个部落喜欢的圆洞屋。
它悬在圆屋里,不断旋转着,红光四溅,越来越快,最后忽地化作了一个浑身不着寸缕的女子,洁白无瑕的玲珑身躯,美艳绝伦的面容,乌黑的长发直垂到小腿,一尘不染,如天使临世,只是她的双眸是鲜血一般的红色,平添三分妖异之气,最注目的是,她的双脚离地几寸,明显是在……飞。
无翼而飞,无外物而飞,真正的飞!
她十分满意地活动着身子,不停地自我打量体会着,一会儿双手叉腰昂首挺胸像个女将军似的,就是光溜溜地显得有点儿滑稽,一会儿鸟儿一样伸展双臂做扑腾状,一会儿又来回踱步,很快她的步伐就从生硬变得婀娜……
“果然是绝世的本源……千年前的夙愿,与自由一同到来了。”她笑着,那是星空般璀璨夺目的笑容,足以让人见而**。
她又看向地上那个安静睡着的少年,一时间报复的心思如同野草疯长。
她已经吞掉了赵不雅绝大部分的本源,也正是如此,她才得以化而为人。
不过只要她想,她还是能把他救起而不会有任何修行上的阻碍。
只是……他从此再也不能诛仙了,他那数千源剑,也要烟消云散。
但她更想让这少年死!她想看看云往到时候会是什么表情。
本来她想的就是直接把少年全部的本源都夺取,却没想到那本源实在是过于强大,哪怕受创极深不能自持,却也依旧残留了些许,而她也是达到了一个极限,无法再摄入。
一想到云往肯定会悲痛得要命,她就觉得世间多么美好,而已经借赵不雅本源化而为人的她,已经不怕云往。
杀掉这少年后,最好把云往也杀了,哼哼哼……
不知怎么的,她的心毫无预兆得忽然痛起来。
她一手按在胸口,发狠地笑着,自语道“本源已离主,还想为他效忠吗?我就是要杀他……嘶……”
她痛苦万分地从空中跌落倒地蜷缩起来,入目恰好是少年温润的侧脸,他闭着眼,安静恬淡,柔软的睫毛仿佛在随着微弱的呼吸而轻轻颤动着。
看着还不错,死了是有点儿可惜啊,他跟我无冤无仇的,还把本源‘给’了我,也算是我恩人,我才没吴意那么不要脸,更不是云往那般愚蠢不开窍,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做个正确的人,可不是我怕疼的说……她想。
“好,那就不要他死!”她说,“可本源我是定然不会还他了,否则,就同归于尽好了。”她又补上这么一句。
疼痛骤然减轻。
而且她忽然觉得,留下一个失去大部分本源的赵不雅,也许比杀了他更让云往难受。
她站起身,看着少年,叹息一声,且不说云往,这少年失去了绝世的天赋,怕也得痛苦不堪。
不过嘛,那也比死掉了要好啊,她想。
她刚要有所动作,忽然身子僵了一下,然后脸色渐渐红透了,神情也有些不自然,扭扭捏捏的样子仿佛在心里做着很矛盾的抉择。
“……不要紧张,不要害羞,你不是最向往做一个真正的人吗?然后经历人的一生……就当是战前演练啦!呼——呼——很快就过去了!刚才不也跟这差不多吗?有什么好犹豫纠结的呢?再说了,这个少年你早就见过的,你还知道他叫赵不雅,更知道他是个很好的孩子呢!而且他还挺好看的,可是,我好像从来没跟他说过话欸……啊啊啊……真的是笨死了啊!……”
她不住地自言自语着,最后终于把心一横,躺在了赵不雅身边。
她偏头看着他,血红色双眸中的邪气散了,代之以无奈又娇羞的女儿态,她白玉般的手触摸到少年干净的脸庞,只觉得一种似曾相识的温度在雀跃,她不确定是不是本源的影响,因为她已无法思考。
她闭紧了眼睛,微微发抖,淡淡兴奋。
绵软妖娆,她温柔地缠绕在了少年身上,像巨蟒攀缘高树,像寒冰落入沸水,像树根深植泥土,像春雨润物无声,像天空纳以云雾。
她慢慢融化进了赵不雅体内,像立下永恒的灵魂誓约般,无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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