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轨若相交,背道而驰也终会再逢,一世若无缘,擦肩而过也满目空空。
——
那位羽族武翎的眼眸垂了下去,融成两汪灰暗,仿佛一个秋雨中等不到伞的人。
他在那里静立了十万年。
风来了又去,多少生灵成灰又轮回,时间都变得呆滞,一切的一切都空洞了。
他始终。
终于缓缓抬头,天壤压住了他深邃的目光。
似乎真正的什么,活了。
“天,不应有尽,真正的天,在哪里……”
银弓满月,凝箭冲霄,狂澜无息,天破震世。
第一条荒道诞生了。
从此,天空有了首天与重天之分,天兽族现,惘界九族,相通八族。
他叫羿,是惘界最古老的羽族。
那时候,还没有所谓的“天谓”。
直到混沌纪之初,一位不知其名的女子破道越天,她看到了惘界一切,定义了九族天谓,而羿,便是第一位羽君,又因为他从成为武者的那一天开始,每一次作战,他都是最后一个退出战场,世上武者便尊其为“后羿”。
……
黄昏遥遥,十九色霞光漫过天棺古墟,大雪飘落,寂寞消逝在炽烈的金焰中,不知多少世代。
阳灵彻双臂交错,自背后拔出神劫双剑,神剑一掷向北,劫剑一刺穿地。
“尘缘已了,仇怨皆消。”他看了看来时的路上,留下一串笔直而孤独的脚印,而后一步迈进了雪与火的古老遗迹中。
“地阔云深,来而复去,天高路远,踽踽独行,快哉快哉……”
这一天,天顶鹏族至强者被飞来一剑削去金翅道羽,从超然天谓之境黯然跌落,震撼六州天兽。
这一天,天壤贯穿,惘界又开出一条沟通双天的荒道,荒道也就此有了南北之分。
这一天开始,惘界再没有人见过阳灵彻。
“神劫妖尊”的传说却一直流传下去……
——
惘界弓术,当首推天界羽族,每个武翎都是优秀的射手,弓术天赋极高,可谓得天独厚,尤其是被所有羽族公认为神射的羿,曾以“戳天弓贯日箭”破杀地兽族十金乌黯日之阵而惊艳万世,给整个惘界烙印下了羽族弓术至强的威名,而这也只是他十二神弓之一的武学罢了,其他的诸如狂澜弓无息箭,森罗弓灭魂箭等等,皆强至绝巅。
羿终其退隐前的无尽时光,始终不曾有过能让他十二弓齐出的战斗。
后世无数射手苦心修行钻研,试图接近羿几乎把箭术阐尽的道,虽高手频出,却再没有武者能创造羿的神话。
自后羿破天壤通八族之后,又过去了十一个大世,惘界最后一族,星族,终于与其他八族相见。
那一纪,被称作星祸纪,一星镇八族,血淹苍穹,尸漫望川,是惘界自古以来最动荡的大世。
源,天,羽,妖,冥,天兽,地兽,冥兽,八族倾力,隐世的旷古英杰们亦再次现身。
羽族的一束夜结束了漫长的隐居,自冥界死土归来,血战星族……
源族空幕垂尘与天兽族龙皇择秀暂时停止了纷争,一致对星……
境宫息冢的无字碑中,天兽族华燃曲阑破关而出……
源族澹台隽离开了那座他枯守半生的青莲古寺,破杀斩业,魔佛再生……
冥族白引路,冥兽族凝舞丹华,天族凌述,妖族不渡痴,地兽族香冷,五天谓联手渡过望川,在彼岸的星之初掀起一场场腥风血雨,……
天界、天顶、地原、冥界、望川、星之初,无处不是硝烟滚滚。
惨战愈演愈烈,尤其是天谓之间的战斗,往往会持续千万年……
最终,清亦溟自旧雪上古台苏醒,剑不世打破了岁子的封印……
赤红与永夜交织,结束了星祸,而后他们并肩破道,魔神与剑神,就此诞生,清世纪开启,并且成为了惘界有史以来最璀璨的大世……
——
清亦溟笑看着剑不世,是颠倒众生的可爱。
剑不世却感觉非常的不舒服,清亦溟的目光像是抓住了他,如同猎人缚住了狼,他想拔剑斩断什么,却实在看不见任何实质的纠缠着他的东西,如同无形蛛网,黏滞着他,却断不了。
极度讨厌的心情猛烈蔓延,控制不住的戾气在眼底翻涌。
……
清亦溟在临近窗户的桌上把盏细饮,目光平静,悠闲自得,推开深紫色镂花窗户,正对着一株天空之树,纤细柔嫩的长叶在微风下哗哗地响动。
清亦溟抬起手,像是想要触碰什么,但又放下,一缕恍若没有的极细的红息消散于指间。
他的腰间挂有一块儿赤红如血的文雪玉佩,无光而耀,还带着丝丝炎灼气息,若是玉师的行家在此,便会惊讶于那玉佩竟然是熔雀心血所化的熔玉,珍贵非常,哪怕在冰天雪地中,有此一玉,也可以化出千万里春风和沐。
清亦溟喜欢红色,据说他一生下来,便对所有红色的东西情有独钟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他还曾一度非常介怀于自己天生的白发,但他又讨厌用一些脂粉或者术式或者其他什么的方式来改变发色,并且那些方法无法从根本上解决头发的白色。
直到后来有一个人对他说“红衣,白发,真是个漂亮的小公主啊。”
“嗯……我不是公主。”七岁的清亦溟慢悠悠地道,“不过,你刚才说的,可当真?”
“嗯……”白衣青带的美人像他一样沉吟着,一双剪水明眸光芒闪烁,“你是指漂亮吗?你喜欢漂亮吗?是喜欢漂亮,还是喜欢漂亮这个词呢?”
“都喜欢。”丹华笑得很漂亮,“至少现在是,也可能是由于自你口中说出来,我就喜欢了——我好像见过你的。”
“听闻至强的武者转世之后,依然会有模糊的记忆痕迹,在某些时候会格外明显,看来你前世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呢。”
……
清亦溟在赏玩他父皇新修建的夺天园时,对园中美景赞不绝口,一路上都笑得明朗灿烂,兴起之下,他让所有随行官员侍卫都飞上空中,待得众人齐飞虚空后,清亦溟拔出剑来,众人都以为剑术通神的三皇子在这钟灵毓秀的园中因为美景而又有新的领悟了,要当众展示,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下一刻,他便挥洒剑气,磅礴穿彻,竟眨眼间毁了那夺天园……
——
雨妖生存在地原南方的**梦泽,而**梦泽对应的天空之上,便是通往天顶的南荒道。
剑不世与泠,勉强算是同路。
……
“你这么厉害,你师父是谁?”
“岁子。”剑不世语气中不自觉的带了尊崇景仰。
“哦……”泠有点儿失望,“没听说过。”
剑不世十分认真地想了想,道“很正常,我师父从来不出门的。”
泠“哈?”
她本来想的是,惘界很大,强者太多,历史又那么久远,所以没听说过就很正常。
“……你师父也是天族么?”
……
很多年之后,在那个星流万千血染沉夜的时刻,泠温顺地躺在剑不世怀中,轻轻地说“这把雨灵,终究是太钝了,我再也无法追随你了……你要活下去啊,我始终相信,没有什么能阻挡你……”
剑不世挣脱一身枷锁,抱着她飞往天界最大最古老的天空之树——胤古。
身后,清亦溟红衣残破,只身一人一朱颜,挡住了赫赫凶名的北落七灵,“你们的余生,不多了。”
……剑不世在胤古最高的枝头坐下,对着她笑,“还是那时候最好啊。”
那个时候,一切都是纯粹的,却也难得的永不能再得,然后只剩下一个叫做“曾经”的词语来寄托回忆与伤。
她叹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剑不世把她葬在胤古圣树的琼湖之畔,没有一个天族提出异议。
碑铭剑不世挚友,雨主妖尊泠。
云生,雨落,洗透了胤古。
泠之后,再无雨主。
“哈,哈哈哈……杀了,全杀了,杀了,全杀了……哈哈哈……”
剑不世笑中带泪,神色可怖而诡异。
……
“我们雨妖的雨,润物,蚀物,都可以的!”
“看着吧,我,泠,会成为雨主!就是所有雨妖的王!”
“我以前很希望能去看看望川海,现在看到啦……知道吗?我想像中的海,就是海,无边无际的蓝色,其他的都没有,也不该有我,所以,我从来不曾亲眼目睹过真正的海,也永远看不到,只能止于想象了……就在这儿,完成我曾许下的承诺,斩海洗恨,阿世,你看着就好了,嗯……如果我打不过了,记得像当年那样,给我把他们全杀了!是杀了!听到没有?”
“我小时候常常觉得,天族跟羽族真的好幸运啊,生下来就可以飞,还可以在天空之树上建房子,尤其是那株胤古,听说一片小小的叶子,便可以盘下一条天兽族的真龙,可惜那里只允许天族居住与入葬啊,好像历史上好多天族天擘都喜欢葬在那儿?……”
“我再也不想回家了……我为他们争出了地位与荣耀,他们却越来越贪婪……不过我还是希望他们好好活着……”
泠是那种一旦认定某个人是朋友的时候,就口若悬河的人,不过剑不世一直都很烦泠的喋喋不休,但却把她的话都记住了。
——
左边那个,穿着打扮精巧干练,身高八尺,背阔三停,面色紫棠,留须,在常人眼中,也不过农夫之样,挑担之躯,勘其精神力稀薄,应是地原人族。
人族,又称无始人族或者源族,因为传说天羽两族就是久远之前人族分化而成的。
右边那个,则是——
细长的金色眼瞳,左眼上描着深蓝色的锐锋眼影,棱角分明的瘦削脸庞上是似乎永不褪去的病态惨白,唇却鲜血一般红,散发出一种血腥且诡异的英俊。
看着他那苍白的面容、似笑非笑的诡秘神色,便顿觉其阴冷莫测,处处皆诡邪之氛。
这外观反差极大的两人走在一起,端的是怪异万分。
“剑者,出剑吧。”
“你已经输了。”
“哦?你也已经输了。”
“是么?”
金眸掠过一丝笑意,让清亦溟战意更凛。
“你很年轻……”
清亦溟微微不解。
“有战几何了?”
“很多,不过值得我记着的——有七人。”
“一月余便与七位高手有过对决了么,——赢者几何,输者几何?”
“未曾输过。”
“那么,我不能与你相战,你的首败,不能如此轻易,不是吗?”金眸的剑者波澜不惊,话语却是毫不留情的锋利。
清亦溟开始思索,美丽的容颜在慢慢变冷,冰冻,沉寂,如同不再随风摇曳的凝固的花。
金眸的剑者就那样很有耐心地等着,那份诡邪之气在风中平静又肆意。
最后,清亦溟转身,慢慢踱回缥缈茶楼,看不出悲喜。
“矛盾的无限,浑然熔融,契合一身,惘界又生了一种让人惊叹的剑道,后生可畏。”金眸的剑者赞叹道。
“乾坤无限,剑道无穷。”那紫棠面容的男子温和的开口,高大的身材一点儿也没有咄咄逼人的气息,更像樵夫手里的斧头,厚实,坚韧。
——
唇边带着一线狡猾笑意的锦衣青年站在中央,神采飞扬,十分耀眼,他的身后是两名薄纱蒙面的女琴师,他侧着身子,把琴师指给在场众人“谁能猜出下面这局乐谜,谁就可以把这两位美人带回家……”
……
空荡荡的茶楼中一片旷寂,但仍余一位女子,一身白色武服优雅利落,既勾勒出美人玲珑又彰显出武者精神。
那女子不紧不慢地喝光杯中茶,满足的长舒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好一个清亦溟……”
说罢,她起身向外走去,腰间丝穗飘摇,长发灵动。
……
天空中,四目相对,已无余话。
锦鲤莫执紧抿嘴唇,眼神坚定沉着而气势暴乱猛躁,其追出茶楼后速度不变,直冲清亦溟而去,一手后拖持刀,俯身冲上,金鳞带起两道一宽一细的绚丽金虹。
清亦溟却显得安步当车游刃有余的样子,红衣白发在空濛天风中轻柔鼓荡,左手洒然背着,右手却高高扬起,剑指一震,无形的波动散出强烈的战意。
那一柄朱颜现形于指前浮空,吞吐血红剑气如痴如狂,快如电光火石白驹过隙,嗡嗡两道十字纵横。
眼见清亦溟朱颜已出,威势不俗,锦鲤莫执皱眉凛神,再提三分武魄,佩刀金鳞发出尖锐鸣声,更添凶威。
两魄短兵相接,轰雷一声破响,但见锦鲤莫执改换双手持刀,步伐虽已停滞,却没有倒退半步。
……
仿佛梦幻一般无可预料的迅捷,并金鳞带上,大势鸿钧,后者朱颜横挡,只闻铛的一声金玉鸣石,又似瞬间裂帛,动天。
一阵狂风被激扬开去,无形的武魄波动却比风快,风至之前便早已经震的周围观战者无不掩面闭目,提魄抗衡,而清亦溟一直背着的左手也终于有了动作,凝剑指,化剑魂,挑出一刃锋芒,直逼得锦鲤莫执后退数步。
锦鲤莫执笑道“不错!”
“嗯……就像某种……”清亦溟喃喃自语,又定了几瞬,继而终于一副仿佛要认真起来的模样。
他拂拂肩,左手剑指轻抚过朱颜,凤眸蓦然凝出一股神鬼莫测地妖异,红的衣,白的发,也给人一种奇特的沉重感。
就像山鬼吸引旅人,影月吸引孤魂。
刹那间,朱颜锐鸣,响彻云霄,就连尚未赶回的剑不世与泠都听的清楚,并切切实实地察觉那剑鸣中的惊心动魄。
“这个清亦溟,一天不打架,他就活不下去了一样。”泠虽然嘴上这么说,却面露神往。
潇洒,强大,无拘无束。
……
朱颜散发出血般慑人的红光,仿佛被清亦溟周身气息以及灵魂的轻语所吸引,而终于从沉睡中苏醒,竟然散发出圣魔交缠的古怪诡异,亦正亦邪。
朱颜已明了了清亦溟的意志,这一刻,人是剑主,剑亦主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