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城的一家客栈之中。
少年少女一左一右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个裹紧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的已经不再那么脏兮兮的小女孩。
可爱又漂亮。
“哥哥姐姐,我还能活多久啊?”她问。
一束夜和以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不忍,然后以画习惯性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大概,就到天亮吧。”以画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一束夜深深地低下头去,分外沮丧的样子。
小女孩也神色黯然,却语气轻松地说“终于要解脱了,而且还可以看到日出,我喜欢日出,日出带来温暖与光明。”
一束夜叹了口气。
“你叫什么呀?有没有什么心愿?”以画轻声问。
“我叫落婴,因为我是被遗弃的孩子,所以养父母给我取名落婴,我的心愿是,来生不要再被遗弃了。”
以画呆了一会儿,又问“那你今生呢?还有什么心愿吗?我们可以帮你完成。”
“嗯,我们可以帮你完成。”一束夜跟着重复道。
“我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海,那个无边无际的透明世界,碧蓝而深远,可那里太遥远了,我就算还能再活一百年,也走不到那里,我想念我的朋友们,可他们,连同我的养父母,还有村庄里的所有人,都被几个可怕的武者轻而易举地为了某个理由屠灭了,我想再见到他们,我还想找到我的亲生父母,问一问他们到底是讨厌我而遗弃我,还是迫不得已……”落婴越说越小声,越说越伤心。
以画听了就有些恼火,却不是生小女孩的气,而是生自己的气,因为她发现小女孩的心愿,没一个是自己能完成的,而既然她都完不成,那再加一个比她还差劲一点儿的一束夜,大概也无济于事。
看海,哪怕是天谓至强,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从这儿抵达望川。
再见朋友,他们都死了,还去哪儿见?骨灰都找不到吧?
亲生父母?那更是茫茫无可觅了,看这小丫头的样子,就知道丁点儿关于那两个不负责任的只知造人不知做人的家伙的线索都没有。
真的是无语,你就不能说个简单点儿的吗?难得本小姐大发慈悲愿意管管闲事儿,她腹诽不已。
“生灵在世,修行是乐,你体会不到了,可还有其他的,比如吃喝,这家客栈的酒菜相当不错,酒就算了,要不我给你来点儿好吃的?欸,刚才居然都没想到这儿,你肯定饿了吧?”
“我不饿,我感觉不到饿。”小女孩用力裹了裹被子,“自从被那个女人抓住之后,我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了,我什么也感受不到,不论是疼痛还是饥饿,我伤心难过的时候,甚至流不出眼泪。”
以画恨恨地咬牙切齿,对着一束夜低吼“你就不该那么利落地杀掉她,应该留着她,慢慢把她折磨死,这种恶毒的人渣,怎么惩罚她都不足以赎免她的罪过。”
一束夜默然,而后以画、落婴亦如是。
天亮之后,眼前这个名为落婴的身世凄惨的小女孩,就将永远成为曾经,相较于浩大惘界,她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可一束夜还是深深体会到死亡的痛苦与悲伤。
尤其是等待死亡。
世上生灵,莫不是走在死亡的道路上。
破道者无敌而永生,却是过于虚幻,对于亿万无尽的武者而言,只是传说,不可触。
而光阴永存,变化恒长。
故而一束夜的师尊曾对他说过,破道者也许也不一定真的无敌。
死亡便是虚无,听不到看不见,说不出笑不得。
虽无知无觉,却如此恐怖。
“不要死亡。”一束夜缓缓地说,“不,要,死亡……”
他又想起了曾经,那么多无辜的人都被株连,陷入绝望的死,而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二人就枯坐着,陪伴着她一夜未眠。
曙光。
落婴萎靡在被子里,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自己就要永远的离开这个带给她无限苦楚的世间了,神态安详,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已经被以画打开的窗户透进阳光,照耀在她的脸颊上,晶莹无暇,一片光辉。
落婴生机渐无,就像一块石头,在飞快地风化。
“哥哥姐姐,落婴,要走了。”
落婴死了。
以画喊了她几声,没有回应。
一束夜忽然站起来,目光凝聚在落婴头顶某处。
“你不会死!”
以画吓了一跳,却没说什么。
“你不会死。”一束夜又重复了一遍。
而后一朵纯黑的散发着缥缈寒香的花在一束夜身前虚空中绽放。
以画瞬间屏住了呼吸,她认得那花,一束夜之前就给她看过的,而且告诉她便是凭借于此,才能脱困,也是那时候开始,她觉得一束夜说自己是羽裳烬的师弟,还真有几分可信,尤其是他们都是羽族,虽说光羽和暗羽一向不和,但到底是同宗。
“你的**虽死,灵魂却可不入轮回。”一束夜说,“落婴,我看得到你,不要害怕。”
以画却看不到,因为一束夜说的是落婴的灵魂。
他凭借着这朵花而看得到。
苍月凌霄,可斩天谓,也许是真的,以画心想,因为只有天谓之境,才能看得到生灵的魂。
而此花既然可识灵魂,那必然是天谓至强之属。
可是……为什么他的力量越来越弱了?以画惊疑不定,却不敢贸然打扰。
她知道他一定有他的道理。
慢慢地,奇迹般的一幕出现了。
苍月凌霄慢慢幻化成了一个黑衣小姑娘,跟落婴一模一样。
或者说,她就是落婴。
一束夜却脸色苍白,跌坐在椅子上。
他说“从今以后,你以苍月凌霄为身,除非被伤,已是永生之躯。”
落婴欣喜,却转瞬间忧色满面,扑上前来,半跪着抱住一束夜的胳膊,焦急地问“哥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休息休息就会好的。”一束夜摸了摸她的头。
以画却是猜出了其中因果。
她无不震惊地喃喃道“那朵花……已与你相融共生,大道相契,是你的根本之物,可你强行剥离了它……对不对?”
一束夜勉强笑笑,“本就是我的师尊赠予,如今我再把它赠给落婴,也没什么不可以。”
“你真傻。”以画大摇其头。
落婴原本只是个普通人,自然是不懂他们说得是什么,却明白那绝对是很严重的事,这个救了自己的小哥哥,根本不只是像他说得那样休息休息就会好,正相反,他的情况很糟很糟。
“哥哥,我不要你出事,要不,你取回它吧。”
一束夜微笑着,“我一向说到做到,就算做不到,也会竭尽全力去做……至少,你可以去看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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