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和楚子航同时在心里暗自祈祷着最坏的那个想法不要成真,他们宁愿一转头,看到的是去而复返的犬山贺或者樱井七海,也不想在这里见到那位年轻的老熟人。
没错,他们确实都很想把那个欺骗过他们的家伙套上麻袋狠狠暴揍一顿,这样才能疏解这些天一直盘踞在心头的怨念……但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下!
那家伙本身从未在他们面前展现过真正的实力,按照路明非的描述,那家伙就是一口井,表面上无波无澜,实则深不见底,倘若他们三个人正面和那家伙一对一单挑,谁都没把握能占优势,更何况这一层遍布着执行局的精英们,腰间都别着大威力的勃朗宁手枪……真要动起手来,被套麻袋暴揍的多半会是他们俩自己吧!
“岩流研究所的制服”那人的声音在恺撒和楚子航的背后响起,无比熟悉。
见鬼!他们脑子里那个最糟糕的猜想……成真了!
“哈伊!”两人同时退到两侧,迅速弯腰低头,朝源稚生鞠躬,不敢让他看清自己的面容,恨不得都要把脑袋埋在胸口。
“宫本家主派你们来的”源稚生又问。
“哈伊!”开始和楚子航保持着鞠躬不起的姿势,再一次异口同声道。
这是他们会的为数不多的日语了,牛郎是很有代表性的服务业,经过几天不分昼夜的地狱式历练,关于服务性的词汇他们都能熟练地标准发音了。
可他们现在也只敢“哈伊哈伊”的回答,因为他们学会的其他服务词都是“还要再来一杯么”,“您的酒量委实是不错!”和“您真是谬赞了,您今晚看起来也相当美艳动人啊!”……眼下用这些话来恭维象龟委实也太奇怪了!
好在源稚生好像并没有起疑,他和岩流研究所的人也打过好几次交道,深知这些神经病们性格孤僻,他也摸不透每个人的性格……就像本部来的那三个神经病,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下一秒是会是表情严肃地在你耳边讲一个冷笑话,还是直接放下节操在你眼前载歌载舞。
见鬼,怎么又想到他们了……源稚生轻轻摇头,仿佛是想把那三个载歌载舞的神经病晃出自己的脑海里。
“这里的工作进行到哪一步了”源稚生问。
“所有的纸质文件已经运输完毕了。”一名执行局的干部上前一步回答道,“还剩一些重要的机械设备,两位岩流研究所的研究员正在协助我们对所有的设备进行检验,樱井家主交代,在检验完成后,我们需要把完好的设备运到那一层,其余有故障的设备则送去岩流研究所修复。”
源稚生低头看了眼腕表,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二十七分,他微微皱眉:“时间太仓促了,不需要检验了,直接把所有的设备都先搬到那个地方去,设备检验的工作放在明日的搜查完成后进行。”
“普通的设备由执行局的人搬运,专业的设备就麻烦两位研究员负责,早些完工早些回去休息。”源稚生下达指示,“明天除了正常值班的人,其余人不需要来源氏重工报道。”
“是!”所有执行局的精英们朝源稚生深鞠一躬后散开了,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设备搬运的工作。
恺撒和楚子航也准备混迹在人群之中离开,可两身白大褂在清一色的黑风衣里实在太显眼了,源稚生在身后又一次叫住了他们。
“两位,稍留步。”
恺撒和楚子航停下脚步,心里“咯噔”一下,他们也不确定源稚生忽然叫住他们是怀疑他们的身份还是有其他的事,但这种情况无意识最煎熬的,他们本就刚从高天原的一线退下,彻夜未眠,经历了幽静肮脏的下水道,穿越了重兵把守的铁穹神殿,好不容易来到一层,还先后偶遇樱井七海、犬山贺和源稚生……他们的紧张神经在短短一小时内已经被挑拨了太多次,任谁都会神经过敏,紧绷着的弦几乎都快要崩断了。
“还不如掏出抢和刀来和他拼了”……这样的想法同时划过两人的脑海里。
“先把那些高精密的仪器搬到那一层去吧,需要麻烦两位了。”源稚生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指了指另一侧的小型电梯,“现在几位家主正在使用货梯,你们走那一侧的贵宾电梯吧。”
恺撒和楚子航被源稚生拍到肩膀的时候,差点没忍住暴起杀人了,听到是搬东西的时候终于是松了口气。
“哈伊!”两人点点头。
恺撒和楚子航小跑着,一人从角落里搬起那台3d打印机,一人从繁杂的设备里随手捡起一台老式计算机的原型主体扛在肩上,屁颠屁颠朝源稚生指的那个贵宾电梯小跑而去……看得出来他们也都迫不及待的想先赶紧从这一层脱身。
“两位。”然而在即将到达电梯时,源稚生再一次叫住了他们。
楚子航脚下的步子一顿,眼角的青筋缓缓跳动,就像一头沉睡的猛狮被无数次的挑衅,他几乎快要按捺不住心中翻涌的杀意了。
恺撒见状忙假装步伐踉跄一下,撞在楚子航的肩膀上,低声咳嗽,示意楚子航收敛。
现在还不确定源稚生有没有怀疑他们,毕竟还有一层“岩流研究所古怪的科研人员”的外衣罩在他们身上,但假如楚子航的杀意真的迸发出来,源稚生那种身经百战的高手不可能察觉不到。
退一万步说,哪怕他们侥幸在这里把源稚生和执行局的人都解决了,辉夜姬也会立马察觉到这里的战况,封锁整个源氏重工,届时他们将会被困在这栋铜墙铁壁般的大楼里,等待着整个日本黑道的怒火向他们降临。
“刷我的卡吧,你们并没有使用这部电梯到达那一层的权限。”源稚生并没有对他们发难,反而是越过他们,把属于大家长的磁卡贴在电梯的感应槽上。
贵宾专属的电梯被召唤而下,金属门朝两侧裂开,像巨兽张开漆黑的大口,恺撒和楚子航从源稚生身旁经过,匆匆步入电梯,电梯门缓缓合拢,将他们的身子吞入其中。
……
源氏重工的最底层,这里是比铁穹神殿更低几十米的位置,名为“naraka”的深处。
“naraka”是一句梵语,音译过来就是“那落迦”,意为无间的地狱,那落迦没有实体,是完全的虚空,一切坠入那落迦的恶徒都会永世地坠落下去,再生与死亡都是奢望。
这里的环境与可以说相当符合佛经里那落迦的描述,死一般的黑暗充斥着整个空间,空无与寂静相互缭绕,难以想象森严浮华的源氏重工怎么会存在这么一块特殊的空间,又有谁会来到这么瘆人的地方。
黑暗中忽然响起了脚步声,像是有人从虚无中踏来。
一道清脆的响指声响起,这处空间的最上方忽然亮起了几道射灯,灯光从十几米的穹顶而降,点亮了眼前巨大的蓝色墙壁,整个空间都荡漾着莹蓝色的斑驳微光。
其实冒着蓝光的并不是什么墙壁,而是水,数以千吨的水被巨大的玻璃包裹在立方的空间里,这是一个巨大而透明的储水箱。
这个巨大的水箱和上方的铁穹神殿直连,从河道中某个隐蔽的位置迁入两根巨大的导管,经过铁穹神殿层层过滤的干净水源不时会被偷偷导入这个水箱中,需要换水时又从另一根水管排放出去,几千吨量的水对那条地下河似的水渠不值一提,这项工程在十年前开始修建,一直是神不知鬼不觉,连几大家主都不知道这片空间的存在。
此刻,换气扇和抽水器都处于停机的状态,这片绝对密闭的空间里也没有任何的风和震动,但水面却微微荡漾,好像清澈的水里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微微拨弄水流。
那人来到储水箱前,莹蓝色的微光在他的脸上摇曳,照亮了他苍白的面庞,是个俊秀的男孩,身着一身黑色的和服,脚下是白袜和木屐,他弯曲双腿,盘坐在巨大的储水箱前,目不转睛地盯着幽蓝的水波,就像是在盯着一块涵义不空的空白艺术展板。
忽然,他伸出手指,隔着厚厚的钢化玻璃轻轻点了点。
按理来说,这么轻柔的力道根本无法穿透半米厚的玻璃,但储水箱里的水却真的被这轻柔的指击给点动了,波纹朝四面八方扩散去。
原本还算平静的水忽然被什么东西搅动了,蓝色的光斑开始不安地晃动,从水底的位置升起了圈圈涡旋。
一道模糊的黑影从远处的水下腾上,它被男孩手指点起的波纹吸引了,飞速地在水里游弋,卷弄起狂乱的水流,巨大的长尾被它挥动,狠狠地砸在厚重的玻璃上,传来巨大的响震。
男孩再一次点在玻璃上,水里再度扩散开轻柔的波纹,巨尾也再一次甩在男孩手点的位置,只不过两者隔着一层透明却沉厚的墙壁。
男孩一次次点着玻璃,乐此不疲,就像是在水族馆里用手指点着莹蓝的玻璃,看着好奇的鱼儿们隔着无形的墙用前唇与自己的指尖触碰……但这里不是水族馆,玻璃的另一侧也不是什么可爱的游鱼。
男孩忽然停下了敲击玻璃的手,水里的巨尾也停止了暴躁的攻击。
一张人脸忽然出现在男孩眼前,苍白得就像是在湖底泡了几个星期的浮尸,它外凸的、巨大的眼珠转动着,隔着玻璃与窥视着男孩,就像从地狱的深渊凝望人间的恶鬼。
人脸的后面连接着冗长的身体,躯干就像是饿了十几天没有吃饭的人,薄薄的皮肤下紧贴着凸起的骨骼,胸腔被青黑色的鳞片覆盖着,手部像是退化了一样娇小,前段是锋利而锐长的爪子,游动之间爪子甚至会磨割到自己的身体。
而它的巨尾像是蛇一样在身后扭动,尾尖像是刺一样尖锐,也被同样青黑色的鳞片包裹着,扭起的时候将水流搅动得狂暴混乱。
这是一只人脸蛇身的怪物,类似于神话中的人鱼,看上去却比路明非他们在极渊下高天原见到的尸守更加诡异。
而男孩毫不畏惧地与这只可怖的怪物对视着,怪物打量着他的同时,他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怪物,像是在欣赏一位国色天香的女性。
其实细看之下这只怪物的脸绝对不算丑,即便它的面孔苍白无比,漆黑的长发像是水草一样凌乱地漂浮着,但抛开外凸的眼球不论,它的眼型、眉距和高耸的琼鼻都堪称精致……电影中的女鬼都长着这么一张脸,先给你以惊艳的美丽,在恐怖袭来的时候才能形成最大的反差。
不论是中国神话还是印度神话,甚至是日本神话中,都有关于这种生物的记载,人头蛇身……从造人补天的女娲,到魔神般的娜迦,再到深海里的鲛人,它们都象征着究极的神秘与诱惑,传统的神学家和历史学家很难解释为何各国的神话里都会出奇一致的出现这类生物。
但在混血种的领域,这一切都能得到解释。
因为这是混血种历史上真实出现过的生物,当体内龙族的血统覆盖了人类的血统,混血种的外形就会朝背离人类的方向发生某种变异,那是来自恶魔的诅咒……这是先民们刻骨的记忆,然后埋在基因里代代流传,至今人们骨子里都保留着对这种生物的恐惧。
“你真可怜啊,变得这么丑陋。”男孩轻轻地叹了口气,“我说的不只是你的脸,还有你的灵魂。”
似乎是被这句话给刺激到了,那张人脸狠狠地撞击在玻璃上,苍白的面庞因为太过用力的挤压而变得扭曲。
它本就外凸的眼球冒着红血丝,眼眶几乎要瞪裂,细长的嘴唇忽然咧开,裂纹直蔓延到两侧的耳后,像是整个脑袋都从嘴巴处断开了,让人不禁想到都市怪谈里的裂口女,长牙如漩涡般的荆棘在它的嘴里圈圈排列,长而尖的舌头在最前端分岔,吐着阴森的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