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与黄泉流域接壤之地,圣唐皇朝的西南部常年面临兽潮侵袭,如果不是有明幽峰、红颜谷、万蛇山等大小宗门势力坐落在此,又有圣唐太祖调遣了数十万精锐雄师驻扎边境,怕是西南部早已被连绵不绝的兽潮所冲破。
也就是这几十年里,因为冥河潮汐阻断了两大流域的连通,才让历年来征战不休的西南部得以安静下来,休养生息,恢复元气。
转眼三十余年过去,冥河潮汐即将消散,于是乎,这片广袤而辽阔的西南大地开始陆陆续续有修炼者到来。
他们有的是厌倦了三途流域十余年来的混乱,有的是想要前往黄泉流域猎杀鬼兽赚取资源,以至于随着潮汐渐渐稀薄,整片大地越发的热闹起来。
“真是热闹啊!这么多人都是要离开三途的?”
阳谷道万山城的高空,时迟殇站在一辆黑金色辇车上,俯瞰着下方人山人海的街道,禁不住感慨起来。
在他身旁,鱼乐薇挽着心上人的臂弯,一头柔顺黑亮的发丝披散下来,虽然遮住了小半边的脸庞,却依然掩不住那份明艳大气,化着浓妆的她,犹如正在走红毯的女王,尊贵而显赫。
红唇轻启,鱼乐薇眼中含着追忆之色:“当年刚来三途的时候,老师带我来过一次,我的‘秋露’就是从这里得到的。”秋露是她那把帝器白纸伞,极为罕见的时间系帝器。
时迟殇忽然想起什么:“我记得明幽峰好像也是在这一块儿吧?”
“嗯,就在这边不远,”鱼乐薇点了点头,抬起手将发丝挽到耳畔,柔声道,“你想去看看吗?这次离开,下次再来三途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算了吧!”时迟殇摇了摇头,轻叹道,“明幽峰都已经没了,那边估计也被别家给占据了,去了也看不到什么,早点去边境吧!”
说话间,时迟殇回过头,就见身后甲板上,幽泉抱着狮幕呼呼大睡,维利亚纳收着翅膀立在车顶东张西望,黑刃叼着一块蛟龙骨津津有味地啃着,唯有郭嘉一个人坐在一张藤椅上,专注地翻阅着一份竹简。
因为之后的目的地不同,所以数日前,他们和牛三山等人已经分开了。
僵无帝和僵无嫦赶往东南部,牛三山、马汗血、白起则前往南部,只有鱼乐薇、维利亚纳、黑刃、郭嘉、幽泉、狮幕和时迟殇一起前往黄泉流域。
准确来说,阳谷道还算不上三途的最边缘,所以在离开万山城后,他们又乘坐黑金辇车疾驰了两日,才终于抵达了云港,一座位于西南边境,能够通往黄泉流域的港口。
说是港口,可整座云港的面积极为庞大,从远处望去,大片黑色的建筑鳞次栉比,雄壮,巍峨,高高低低的房阁塔楼密密麻麻,连绵不绝,一直连通到了天际,几乎看不到尽头。
只是时迟殇的目光,仅仅在云港中停留了片刻,很快就被更远处的景色所吸引。
来到鬼界以后,时迟殇其实见过不少冥河分支,有细窄的溪流,有宽阔的河道,还有广阔无垠的湖泊,然而直至此刻,他陡然感觉过去看过的冥河都算不得什么。
在他的视线中,云港的另一端,赫然存在有一片庞大到无边无际,哪怕以时迟殇模拟的视觉,都无法窥探到其尽头的海面。
海水浑浊而昏沉,透着无尽的寒意,深邃,苍凉,寂静,海面上方更是弥漫有深沉而昏暗的蜃雾,里面或是破败的楼屋废墟,或是腐烂的血肉骸骨,种种幻象虚影层出不穷,让人哪怕只是瞅一眼,都觉得心慌意乱,恶心欲吐。
“这就是冥河,真正的冥河。”
时迟殇正怔怔凝视着前方,身旁已传来幽泉低沉的话语,如今已化为十五六岁少女模样的她,一改平日没心没肺的慵懒,神情专注而认真:“老时,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也和这片海一样,变得冷漠无情,完全忘记你们?”
摸了摸少女的脑袋,时迟殇笑容和煦:“不会的,如果你忘记了,我就揪着你的头发,把过去那些记忆再塞进去!”
小嘴一扁,幽泉气鼓鼓地看过来:“有本事你对鱼姐姐这样!”
察觉到旁边投来的目光,时迟殇表情一凝:“你的意思是,你鱼姐姐有一天会忘了我?所以你是在挑拨我和你鱼姐姐的感情吗?”
没想到时迟殇竟然如此迅速地展开了反击,幽泉一窒,看见鱼乐薇的目光转移了过来,顿时吓得头皮一紧,赶紧脚底抹油扭头就跑:“我去看看狮幕,他好像做噩梦了!”
撇了撇嘴,时迟殇也没趁胜追击,重新将注意力放向远处的冥河,叹息道:“说是河,其实跟海也没区别了吧!”
“鬼界的面积是地球的无数倍,这里的海,恐怕比我们那儿的一个太阳系都要庞大,”鱼乐薇亦是面色感慨,“只有到了冥帝位阶,才能正常地在里面穿行,可惜老师失踪了,不然我们也不用冒险了。”
“还好,两大流域之间总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通道,”郭嘉不知何时捧着竹简踱步过来,笑道,“虽然这些通道只有那些常年在边境打拼的势力才知晓,但是以主公目前的身份实力,应该可以很轻松获得一条路线。”
时迟殇默默颔首。
虽然说,鬼界五大流域彼此独立,相互间的海域也有亿万里之辽阔,但是事实上,它们之间有着许多岛屿、礁石、废弃船只,这些组成了一条条隐秘的、不为人所知的通道,让那些刀口舔血的猎杀者、雇佣军能够穿行在两大流域之间。
这些通道,大多掌握在边境的各家大势力手上,不过以时迟殇、鱼乐薇他们近些年杀出的赫赫威名,上门索要一条通道应该还是很轻松的。
回过神,时迟殇笑着问道:“郭先生书看完了?”
“还没,字字珠玑,大道高远,”郭嘉摇了摇头,叹息道,“虽然比不得主公的魂道,但是其中化解负属能量,驾驭冥河水的手法,还是颇为了得的,可惜只是残本。”
时迟殇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
先前郭嘉翻阅的那份竹简,是地问的遗物之一,上面记载了他早年拜师雨神宫后,偷偷抄录下来的御水秘法,只可惜当年他还没偷学完就被发现,导致这份手书并不完整。
对于能够召唤冥河投影的时迟殇来说,这份残缺版的御水秘法算不得什么,顶多是给了他的冥河告死剑法一些灵感,可是对郭嘉等普通修炼者来说,这可是一份极为珍贵,甚至能够作为镇宗之宝的宝典。
两人正说着话,时迟殇忽然咦了一声,转头看向了云港某处,随即剑眉一挑,似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和二人招呼了声,然后直接腾空而起,展开魂识神游而去。
作为通往黄泉流域的港口,云港外围设有各种精密复杂的符禁阵纹,可惜对掌握了灵魂大道的时迟殇来说,种种禁制都可以视若无物,完全不受阻碍地穿行而入,降落在了港口中的一座院落内。
“谁?”
时迟殇刚刚落下,院中已传出一声清冷无比的喝问,一道清澈如水的光辉激射而来,却在触及时迟殇身前数尺时陡然一颤,然后凭空消散无踪。
哗啦两声,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院落中走出,为首那人面容清隽,青色袍子,浑身流淌着浩瀚的冥尊威压,只是在看见时迟殇后,神情蓦地一呆,原先的威压也缓缓敛起,后者则是眉眼柔和,肤色有几分苍白,正笑吟吟地目视过来。
“二位多年不见,别来无恙!”时迟殇笑着冲二人拱手一礼,随后看向那脸色苍白的男子,眼神惊讶而好奇,“还以为当年葬谷一役,九婴兄已不幸离世,想不到……这么说起来,当年死去的,是阁下的其中一道分魂?”
九婴真人!
这位气质柔和,脸色苍白的男子,竟然是当年早已死在了葬谷一役的九婴真人!
“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最先出来的那名青袍男子在短暂惊讶后,随即脸色就凝重下来,声音也变得低沉。
斜睨了这人一眼,时迟殇轻轻摇头,失笑道:“堂堂弱水海冥尊巨头,寂照,你跟自己的救命恩人讲话,能不能客气点?”
念及当年的救命恩情,饶是寂照性情倨傲,也不禁一窒,指了指他,说不出话来。
瞧见气氛尴尬,九婴真人淡淡一笑,颔首道:“时兄好眼力,当年的确是我的其中一道分魂前往葬谷。”
“九婴兄好大的气魄!”时迟殇禁不住翘起大拇指,赞叹道。
这倒不是什么场面话,当年九婴真人那具分魂可是实实在在携带了水晶棺和失魂瓶两件帝器,之后更是不惜将之全部引爆。
帝器的价值无需赘言,能如此洒脱而不吝啬地对待两件帝器,九婴真人的气魄的确值得赞叹。
九婴真人微微一笑,并未继续话题,而是话头一转:“时兄也是准备离开三途?”
“是啊!”时迟殇点了点头,“当年我本来也是阴差阳错来了三途,要不是冥河潮汐,我估计早就离开了,九婴兄也是准备离开?”
九婴真人嗯了一声,颔首道:“明幽峰破亡已成定局,我也无心再重振宗门,索性离开三途,去其他流域游历一番。”
瞥了眼旁边的寂照,时迟殇唇角一勾:“那,难不成他要和你一起走?这算什么,私奔?”
九婴真人闻言一怔,寂照却是气急反笑:“不会说话就把嘴巴捐了,你女马白勺……”
“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时迟殇眨眨眼睛,面露笑意。
寂照一窒,表情扭曲地指着他,九婴真人轻咳了声:“时兄莫要乱说,寂兄是来送我的,当年也多亏他帮助,我才能在各方追捕下侥幸保命。”
时迟殇本也就是调侃,闻言笑了笑,不再继续胡扯,转而神情一肃,抱拳道:“一鸣从此始,相望青云端,且祝九婴兄,日后乘风扶摇,名扬鬼界!”
此时的院中三人,皆是昔年圣唐三大顶级宗门的内门首席。
犹忆当年拒寒关之战,三人皆是丰姿如神,傲视群雄,转眼于今,九婴真人沦为无家散人,时迟殇被迫远走,唯有寂照仍背靠弱水海,名扬四海八荒。
人生际遇,神明难测,也不外如是了。